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党员,一个固执的农村老党员。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村里要修建水库,解决全村200多村民的饮用水和用电问题。由县水电局提供钢筋、水泥等材料,村民投工,负责搬运和修建。全村按户分配,每户出一个劳工,不分男女,直到运输任务完成和工程结束为止。
由于村子在山里,不通公路,搬运工程材料需要攀爬近10里的曲折山路。那段时间,我的父亲总是大清早就赶着毛驴下山,一天两趟负责搬运,其他的村民基本上都是一天一趟。每次看着归来的父亲,低矮的身躯,背上全是泥水和汗水的混合物,他和家里的小毛驴一前一后,都喘着粗气,一路走过弯弯曲曲。
终于有一天,母亲忍耐不住了。
“你这么不要命,吃得闲了是不是?一天两趟,你受得了,黑子(家里小毛驴的名字)也受不了啊!”妈妈大声质问。
“你懂个啥,马上农忙了,不提前搬运完咱们的水库还修不修了,再说我也是个党员。”父亲抽着旱烟,说到自己是“党员”的时候,咧着嘴笑,自豪的神情,一下子仿佛他精神了许多。
妈妈生气地跺脚,钻进厨房,边走边说,“你就活活累死吧。以后要还是一天两趟,你自己去,别带黑子啊,它可不是党员。”
父亲哈哈大笑,“黑子,做得比我这个党员多……”
第二天,天不亮母亲依然早早起来给父亲热昨晚吃剩的饭菜,然后给黑子喂草料,然后,一切照旧。那一次,父母亲的争吵,父亲提到“党员”时自豪的神情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我第一次听说了“党员”这个词,也记住了父亲的话——“我是个党员”。
一转眼,我就上了高中,每次临走时,父亲都会告诫我,“男儿就应该顶天立地,多帮助人,坚决不能走歪门邪道。”
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的临近,让我变得有些叛逆。每次听他给我说这些,我都会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把他的话,快说成顺口溜,一口气背完。因为我觉得他给我讲的那些大道理,与这个社会似乎有些脱节,甚至是好笑。
2008年,我读高三时,因奶奶病重,我回到了家,却赶上了汶川大地震。那一天,父亲和母亲在田间劳作,突然大地强烈抖动,如一个疼痛的病人。我背着奶奶冲出屋门,不一会儿,那陈旧的房屋便在尘土飞扬中倒塌了,我第一次体会到死亡距离我是那么近。大地恢复了平静,我的小腿肚子还在不停地打着哆嗦,摁都摁不住。
父亲冲回老屋,看到哭泣的奶奶和傻愣着的我。他把奶奶扶到院子里的柴堆旁坐下,用严肃的声音命令似的对我说,“快去到处看看,看看乡亲们都怎么样了。”
我依然傻愣着,我早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得不知所措。父亲大声地说,“现在你就是党员了,跟我走!”那一次,我没有觉得这句话空洞和可笑。我和父亲走了一圈,村里到处都是哭泣声。只是房子几乎都倒塌了,还好那个时间村民们基本上都在田里忙农活儿,躲过了一劫。
接下来,我和父亲一起安慰村民,和大家一起搭建临时草棚,晚上一起睡在场上,每当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真觉得,那时的我就是一个“党员”。
也是在那一年,我考上了兰州大学,临走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上了大学,要争取入党,做一个党员。”如果不是父亲那些影响我至深的事情,我可能觉得这句话是一个冷幽默。那时的我,对党的认识很肤浅,但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党员的代表,所以,上大学之后,我就积极争取加入党组织。
当我真的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时候,与父亲通了电话。他高兴地在电话那头大笑,只说了一句,“你是个党员,就要像个党员一样生活。”
或许,这就是一个农村老党员对“党员”的全部理解。党员,更是一种做人和生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