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的城市旅行,坐公共汽车往往不如坐地铁方便,因为到站的时候我常常听不懂报站或者干脆没有人报站。但是在维也纳我坐公共汽车就从来没有这样的问题。在维也纳第一次坐公共汽车是从火车站去我预订的旅馆。路途不近,还要转一次车。我上了第一辆车以后,把我的目的地告诉司机,司机告诉我在哪儿转车,并且示意我放心坐着,到了他会让我知道。
司机那么客气,我挺感动。与此相反,有些大城市的公共汽车司机看到外地人流露出轻视的表情。但是我并没有把他的热情相助完全当真:上上下下这么多乘客,只要有几个人有相同的需求,他未必顾得过来。而且,他除了开车,还要卖票,相当忙。所以,我一路张望,希望在万一司机疏忽的情况下,我能看到中转站的站牌,顺利下车。事实证明我多此一举了,人家说话算话,不但到站记得提醒我,他还下车把我领到我将要坐的那辆车,跟车上的司机交代我的目的地。
看来第二位司机也不想输给第一位,亲切地让我坐好。因为同样的理由,我还是每次车子停靠都伸长脖子张望。坐在我前面好几米远的一位老太太,大概听到了两位司机的交接,觉得自己也有义务管一管这事儿,一路对我“严密监视”,每次我要站起来张望,她都回过头来对我说“不不”,一边用一只手掌往下按,像要把我按回座位。到了目的地,她和司机比着向我通报。
下了车我都走出20多米了,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那位司机,他笑眯眯地指了指相反的方向,示意我走错了方向。事情就是这样:他把全车的乘客扔在那儿,下车来追我。等我快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看到一位中年妇女站在前面路上冲我笑。我不认识她。等我走近,她朝我左侧指了指,我一看,那边有一块牌子,正是我要投宿的旅馆的名字。显然,她和我同车来的,看我的装束,知道我在找什么。看到我惊喜的神色,她像猜中一个巧妙的灯谜一样很满意地笑一笑,转身离开。
在奥地利,在世界各地,我总能碰到这样热心肠的人。
曾经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骑摩托车奔赴河南境内的太行山区,我口干舌燥地跑进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瓜棚,下定决心即使让人宰一刀也要先饱口福,但当我痛快淋漓地吃完一大块店家从冰箱里拿出的西瓜之后,发现他不收我的钱。他说,西瓜是过路的卡车司机付了钱吃剩下的。这位相貌伧俗的农民温和、简单地向我说明原因,既无虚情假意的客套,也没有行了善事之后的满足,但态度鲜明,没打算跟我商量:事情就该这么办。
很多年前,我曾从甘肃南部搭去九寨沟拉木头的卡车进沟,快到的时候,因为道路被河水冲毁,我只好步行在山里找住宿的地方。那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还好,我碰到几个十二三岁的农村孩子。他们衣衫破旧,光着脚,背上背着刚打的柴。我向他们打听,他们耐心地指点我,然后在暮色里匆匆离去。我道谢,他们扭过头回答:“不用谢,慢走。”他们的态度热心、诚恳、朴实,自尊也尊重他人,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些年,我老想起这几个农村孩子,特别是当我打量到我周围的孩子的时候。这些城里孩子锦衣玉食,见多识广,能文能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甚至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怯场。他们很乖,也很可爱,但是,要他们怀着尊敬主动跟客人说一声“再见,慢走”,他们是不会的。
维也纳、九寨沟、太行山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但是,和那里的人比起来,风景就不算什么了。
柳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