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华联、联华等多家超市多年以来出售“染色过期馒头”,生产日期随便改,各种色剂随便加,用回收的馒头再制作——这条新闻让媒体哗然和震惊,强烈地冲击了舆论,不仅因为馒头是人人都吃的日常消费品,更因为在上海这么经济发达的地区,竟然有人在馒头这种廉价商品上都如此黑心,简直是道德沦丧到了极点。
记者暗访时对肮脏现场的描述,远没有馒头工人对他们自己生产出来的馒头的态度让消费者恐惧,当被记者问到“你自己做的东西你吃不吃”的时候,工人说:我不会吃的,打死我都不会吃,饿死我都不会吃,我自己做的东西我知道能吃不能吃,好吃不好吃,里面加了色素的,不能吃——一句“打死饿死都不吃自己做的馒头”,将“过期染色馒头”的毒害暴露得淋漓尽致。
想起前几天瘦肉精事件后,形象一落千丈的双汇为挽回消费者的信任,区域经理在超市当众大嚼双汇火腿肠,以此来说明自己的产品没有问题。这一危机公关之举,许多企业都用过。面对这位馒头工人的自曝,我想说的是,公众评价一个产品质量过不过硬、安不安全,根本不会看企业的董事长敢不敢当众嚼自己的产品,公众都知道那是一场公关的猴戏,人们只会看,基层直接接触和生产产品的工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会不会吃自己生产的东西,那是最过硬、最直接、最真实的角度。一百个经理当众吃馒头,比不上一个馒头工人说一句“打死饿死也不会吃自己生产的馒头”。公关之道,这就是“一句顶一万句”。
好了,馒头工人知道馒头生产的可怕过程,所以他们不敢吃这些又脏又毒的馒头,可是其他人要遭殃了,这种馒头每天数以万计地流入各大超市并被人买走消费,流到中国人已经被各种脏东西培养出超强免疫力的身体里。可以想像,馒头工人对此颇有“与自己无关”、“局外旁观”的侥幸感,可是我想说的是,这个馒头工人根本无法避免陷入商业道德整体溃烂下这个“互相伤害”的消费生态链中。
馒头工人所说的“打死都不吃自己生产的馒头”,这句话在常被食品丑闻震惊的我们听来太熟悉不过了。想起去年媒体曝光过的一个被称为“无良农民”的人,河北这个农民曾长期种植反季菜、从事禽肉生产,良心未泯的他向媒体曝光了他生产这些蔬菜和禽肉的过程,是怎么加农药的,这些菜有多少病菌,添加了多少有毒的东西,养猪是怎么拼命添加各种激素催肥的,他曝光说当地养鸡不仅是从不吃自己养的鸡,甚至“从来都不吃鸡肉”了。回到那位馒头工人身上,你可以不吃自己生产的馒头,可是,你能逃避吃别人生产的这种有毒的蔬菜和鸡肉吗?
食品安全问题频频曝出,每一次丑闻中都能听到业内人士的类似自曝,知道毒大米生产流程的工人,从不吃自己生产的大米;做包子的不吃自己用腐肉做的包子;做面包的不吃自己用过期面包返炉做的面包;开饭店的到其他饭店吃饭从来都是自己带油而不放心地沟油,种蔬菜的常会嘱咐朋友说某种蔬菜千万别吃……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每个人差不多都有着双重的身份,既是生产者,可又是消费者,我们不能自给自足,市场分工中,我们用比较优势赚得的钱去交换别人用比较优势生产的物品,这时候就有了互相伤害。不吃自己生产的毒馒头,可是得吃别人生产的毒大米、毒蔬菜、毒奶粉、毒粉丝。不吃自己生产的毒粉丝,可是得吃别人生产的毒馒头。如果一个社会商业道德沉沦,没有了底线,那么,处于市场消费网络中的社会人,没有一个能够逃避这种互相伤害的恶毒逻辑和恶性循环。
中国难道正在进入“互害型”社会?这是很可怕的现实,互相伤害,虽然不是有意的,却是生态链之下的客观结果。农村人用着城里人生产的问题家用电器,城里人吃着农村人残留着过多农药的蔬菜;城里人给农民生产些假冒伪劣产品,农村人给城市人生产些污染农产品。做黑心馒头的吃着黑心商人做的面包,做黑心面包的吃着黑心商人做的馒头。你用假酒毒我,我用假药害你,伤害不是线性的、一对一的,而是非线性的、网状的报复关系。做假酒并不是因为吃了毒馒头才去用假酒报复做馒头的,而是,做馒头的吃了卖假药的药而受到了报复。很绕吧?现实的报复就是这么绕来绕去的。这种非线性的报复机制中,没有谁能置身事外,大家都无法避免地受着某种毒害。
如何走出这种“互相伤害”的报复链呢?靠某个人某个群体的道德自省根本不行,问题出在整体的道德溃败上,阻止和修复这种溃败,需要良法,需要好制度,也需要好人,就是公民的良善和美德的拯救与救赎。
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