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休产假,实在是一项体贴的规章。女儿预产期前两天,老许就欢欣鼓舞地去享受这神圣的权利了,留着一帮大龄剩男羡慕嫉妒恨。哪知才过了三四天,这厮又主动回来上班了,而且一头扑到办公桌前,整整一早上,一句话都没有。我们很唾弃这种行为,他似乎在用行动宣示,自己多么地爱岗敬业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哥几个心怀叵测地坐在他旁边,无他,就是想讨个说法:您老励精图治,力争上游没问题,可这不是给我们平添压力吗?
老许贪婪地夹着碟子里的青菜,默默地塞进嘴里,良久,抬起头来,徐徐环顾四周,目光如此哀怨,瞬间堵住了我们尚在酝酿的唇枪舌剑。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老许,你是不是天天洗尿布啊?”“不洗,有尿不湿。”“那你做饭吗?”“不做。”“你请了月嫂?”“没有,我岳父岳母来了。”老许哽咽了一下,“还有,我爸我妈也来了。”
哇,双方家长都来伺候月子,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单从精神上就是极大的支持。按照老许的说法,他在家什么都不用干,有如此省事的奶爸可当,他为什么还不开心,不但不开心,眼圈甚至有点发红。
面对我们的疑惑,老许娓娓道来,确切地说,他是在向我们倾诉。自从媳妇小刘进入待产期,双方父母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四个老人达成共识,绝对不许找月嫂,怕外人不上心,还白白花去一笔钱,一定要亲自伺候月子。开始,小两口也很高兴,因为爹妈都很给自己面子,这样的话,以后吵起架来底气都会很足。“我坐月子的时候,你爸妈根本不管”,这种话绝对不会出现在夫妻论战中。真所谓知子莫若父,双方的父母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必须努力表现,给自己的儿女长脸。一场真正的较量,就这样开始了。
首先是老许父母。等小刘生产完,老许的妈妈就不许小刘受任何风寒。阳春三月,已是草长莺飞,北方大地还没有停止供暖,小刘就在这样的暖气房里,穿着棉衣毛裤,晒着太阳,还戴着婆婆亲手织就的绒线帽,毫无悬念地长起了痱子。但是,小刘宁可用痱子粉,也绝对不能脱掉任何一件,不然,就辜负了婆婆的好意。
小刘的父母看到婆家对自己的女儿如此贴心,好胜心大起,硬是接管了许家厨房,并且不允许女婿哪怕剥一根葱,还自掏腰包买菜。每顿伙食不但精致,还煲了滋补靓汤,小刘尚且受用,老许喝得嘴角长泡,都快流鼻血了,欲求一盘青菜而不可得。岳母说了:“你一个男人,每天上班,还要伺候小刘,哄孩子,要多吃些才行。”老许说,我这不正在休假吗,都要闲出病来了。可岳母根本不听。说到底,人家能这么用心,都是看自己女儿的面子。休假这几天,老许一是闲得发慌,再就是狂怀念食堂的清汤寡水。
于是乎,你家洗衣服,我家就拖地,你家出钱买菜,那我家买奶粉。四个老人都来自外地,许家房子宽敞,本可以容一对老人下榻,可双方都担心自己占了便宜,被人家看轻,结果都在外面租房,白白空出一个卧室。双方对侍婴儿都有自己的见解,可又强忍着不说,怕伤了对方的感情,几天下来,都忍出内伤了。总之,两家都在用壮士断臂的方式,冲着对方无声地呐喊:你看我对你怎么样!
两对父母激战正酣,一对小儿女终于受不了了。老许顶着被我们鄙视的压力,含恨上班,只为逃脱这种无形的战争气氛,落个清净。你走了,小刘怎么办?我们问。“我现在也顾不得她了。”老许叹了口气,喝下最后一口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