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革命到了关键时刻,托马斯·潘恩就跳出来指路,而且一指一个准儿。
1776年,北美殖民地群众闹革命,和英军打得起劲儿,但人们对于英国国王感情实在难以割舍,打来打去,只是为了反抗税收压迫。当年1月,英国出生、流亡到美国不久的潘恩匿名发表小册子《常识》,指出英国国王是“皇家畜牲”,独立才是真正的方向,共和制度才是最好的制度。
据说,这本小册子在北美几乎人手一册,美国革命领袖华盛顿也表示,自己读了《常识》,才明确了革命的方向。
1791年,已经回到英国的潘恩,发现海对面的法国革命引起巨大争议,英国人更是大加贬斥,于是他又写了一本《人权论》,鼓吹共和。若干历史学家也承认,这本书传到法国,使许多迷茫于君主制和共和制之争的人恍然大悟,一股劲儿把法国的君主制度推翻,进入了血腥无比的共和国时期。
因为对这两场革命的支持,潘恩在英国受尽排挤。《人权论》发表后,街头干脆出现了焚烧潘恩画像的人,后来情势越来越紧张,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到了法国本土,参与革命。抵岸时,盛况惊人,据说女性上前献花,人们高呼“潘恩万岁”。
接下来的事情颇出人意料:到法国没多久,潘恩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不折不扣的温和派。
先前,他鼓吹共和,把封建国王视作儿戏,但一到法国,革命者狂热的举动还是吓了他一跳。潘恩成为温和的立宪派——吉伦特派的成员,而且几乎是吉伦特派里头最温和的一个。先前,他的革命论调让他在法国受人敬仰,但很快,他内心里“博爱”、“自由”的本性,与越来越激进的革命者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在决定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生死的时候,潘恩站在了公众的对面。先前,路易十六被废除,他是赞同的。但他反复劝说革命者,敌人应该是国王所代表的君主制,而不是国王本身。1793年,国民公会搞公投,意在处死路易十六,在为数不多的反对者里头,就有潘恩。
紧接着,潘恩先在法庭上指证激进派马拉的丑闻,又替被激进者诬陷的米兰达辩护,彻底惹恼了那些曾视他为导师的雅各宾派。不久,吉伦特派遭到屠杀,众人纷纷逃亡,潘恩也被关进了监狱。
据说,若不是罗伯斯庇尔倒台太早,再加上美国驻法大使的调停,潘恩也会和他那些温和的同事一起被处死。有意思的是,正当他在雅各宾派的监狱里受苦时,英国人仍然把他当成雅各宾派的同党,继续进行批评。
更有意思的是,出狱后的潘恩,又站到了取代雅各宾派占主导权的热月党人对面,散发小册子,反对新颁布的宪法,理由是,这宪法放弃了普选权,伤害了民主。结果,他又一次丧失了议员头衔。
除了个别时候,潘恩的一生,基本上是处处不受待见的。热月党人失败了,执政的拿破仑对他示好,表示一直把潘恩的《人权论》压在自己枕头下,潘恩却因他是独裁者,对他避而远之。又过了几年,回到曾经令他风光无限的美国,潘恩又发表小册子,强调理性,反对宗教,结果惹得美国政治家群起围攻,变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最终郁郁而死。据说,临死时头发乱糟糟,甚至没有人为他请个理发师。
潘恩内心热爱人权和自由,为此不断发出呼喊;但人们回忆,他个性固执,不懂人情世故,因此成为罗素嘴里“无法赢得应有的尊重的人”。他为革命辩护了半生,却不断看到人们以革命的名义行使不义,并最终跟不上自己所鼓吹起的浪潮,反倒被狠狠甩到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