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河南新野县新甸铺镇的几名小学生,脸上带着乡村孩子常有的红晕,在台上背诵文章。他们背诵的是《自然的回声》、《母亲》、《我喜欢》,都是《新语文读本》小学卷里的篇目。
台下坐着已从北京大学中文系退休的钱理群教授。钱说,孩子们的背诵让他“想掉泪”。他和同道编选的《新语文读本》,出版已整10年。根据广西教育出版社提供的数据,发行总数为1510万册。
10年前,“冰点”以一篇《<新语文>问世记》记录此事。当时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作为“这套书真正的灵魂人物”的钱理群,“名字并未印在书上,他也拒绝在报道中具名”,故以L教授代称。
当年记者采访到的多位编者都提到,“L教授邀请函中的一句话打动了我”——“到了世纪末,自己也步入老年的时候,似乎对一切都绝望了,唯一没有、也不敢绝望的事,就是为孩子们(也是为中国与世界的未来)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如今,钱理群在对从河南各地来到新野的中小学教师演讲时,重提鲁迅精神,反抗绝望。他说,发行了那么多的《新语文读本》,只要有极少一部分孩子真正读进去,就是“伟大的成功”。
他尤其看重新甸铺镇的乡村孩子们对这些读本的使用。这里的农村学生,近20%没有一本课外书,近60%只有1~5本。几年前,河南省教研室的孟素琴老师在这里主持开展了语文扩大阅读的实践研究,选定的资源就是《新语文读本》。孟老师相信,仅有的一杯水,把它喷在面上,只能暂时光鲜好看,但把它浇到根上,便能维系成长。钱教授则说自己痛切地感到,要把最美好的精神食粮给农村的孩子——哪怕你在最偏远的山区,只要得到一本好书,马上就和最广阔的世界连接起来。
10年前的“冰点”报道中这样描述L教授:“他体格健壮,声音洪亮,感情充沛,个子不高,却仿佛蕴涵着无穷活力。和他谈话似乎没有距离,也不觉得对方是年过六旬的长者。”现在钱理群已年过七旬,却几乎未变,和他主编的《新语文读本》一样满是活力。
但时间毕竟无法抗拒。核心编者王尚文教授、王栋生特级教师等,均由于身体原因无法来新野参加这次10周年纪念,商友敬教授则已辞世。王尚文当年在回复钱理群的信中表示:“《新语文》不管编得如何,为打破教材垄断、思想垄断,为孩子们,也是为中国与世界的未来,这一工作都是应该做、必须做、值得做的。只是要有入地狱的思想准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与韧劲。”
那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做的事情。初版“编者的话”写道:我们怀抱一个良好的心愿,要用我们民族与全人类最美好的精神食粮来滋养我们的孩子,让他们的身心得到健全的发展,为他们的终生学习与精神成长“打底”……我们或许也有一点奢望,即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种传统的自觉继承。先驱者们把中小学语文教育看做是“改造中国人与社会”的历史性工程的一个基础工作,关乎民族的未来。
100年前,辛亥革命,旋即新文化运动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展开。不断尝试,不断开拓,不断挫折,不断接续之中,一种新的现代的语文框架形成。这个框架如何自我更新,尤其是如何通过教育完整而有活力地在代际之间传递,始终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重大命题。
目光放到当下。民国老课本被重新发掘,当然是为这一文化命题寻找载体的不错的尝试。《新语文读本》的价值,恐怕更在于为这个命题找到了一种精神气质上的载体——接续100年间的使命感,接续100年间建设的韧性,也接续100年间对语文及语文教育功效的洞见。
这个周末发生在新野的事情并非都那么令人鼓舞。钱理群的演讲引来一次又一次的掌声,但下来后有老师向他倾诉:钱先生您讲得很好,可回去马上不是那么回事了,要应付检查、评比,这样、那样,我如何能做到您所期许的?还有私立学校的负责人说:我倒不担心体制约束,可能够实现您这种语文理想的技术性的教学安排,该如何是好呢?
显然,立读本有更细的工作要做,树语文有更长的道途要走。路漫漫,其修远。
徐百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