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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日前，吉林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小林遇到了一次奇怪的面试。
在网上“海投”寻觅销售类工作岗位时，小林偶然发现了一个叫“全国高科技农业循环产业发展中心”广东分中心的单位在招聘调研员和市场专员，于是将简历投了过去，不久就接到了面试通知。
中心的官方介绍是：“全国高科技农业循环产业发展中心（英文缩写CHCF），隶属于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该机构1996年由原国家科委、国家教委、电子工业部、机械工业部等九部委牵头，多个领域的权威机构共同参与创建的协作联盟。”
然而，小林来到这家“广东分中心”后，发现只是一间小屋子。更令他生疑的是，“刚刚成立”的分中心的面试官并不关心他的学习情况和工作经历，而是对他简历中的一部分非常感兴趣：福建安溪（名茶“铁观音”的产地）人，曾自主创业开茶叶店。
面试官单刀直入地问他，是否认识很多茶企老板，让他去跑“业务”，而这“业务”的实质，就是推销由该中心所颁发的奖杯、排名及认证证书。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推广什么农业高科技，后来发现，其实就是叫我去‘忽悠’安溪的茶企去买他们的证书。”小林说。
回到家后，小林在网上搜索这家“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没想到越查越糊涂，“好像是个骗人的组织”。
虽然号称九部委牵头，然而在科技部网站的“公众问答”栏目里，科技部则公开撇清与这家机构的关系，并提醒大家不要受骗；“而且单位性质十分模糊，不是机关，不是企业，也不是社会团体，而是号称‘政府行为推动、市场行为实施的全国性组织’。”
小林还发现了好几个帖子，揭露这个“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以下简称“全国高协”）的骗子行径。然而，其中不少帖子已经被网站人为删除。
这个“全国高协”究竟是什么组织，它和旗下的各类组织颁发的是什么资质的证书和排名？
科技部：与我部无关
点开“全国高协”的官方网站，页面下方注明“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CHC)、思可达高技术产业化配套公司(SUCCEED)、中国产业化发展集团”。
然而，根据网站实名备案资料显示，其官方网站“www.chc.com.cn”的主办单位的名称是“思可达高技术产业化中试配套有限公司”，主办单位性质是“个人”，负责人是思可达公司的董事长李恒光，自称是成立于1996年的“全国高协”的业务执行机构。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科技部网站“公众问答”的“反映问题”栏目查询到，2009年以来，有数条留言询问“全国高协”的性质及是否是国家科技部牵头九部委成立的机构，而科技部的回答均为否认，并表示“与我部无关”。
据网友“老驴”统计，从2009年10月到2010年10月，反映“全国高协”或其下属机构问题的就有18条，2010年10月的12条反映中有5条涉及“全国高协”。
2011年4月21日，网友贾先生提问：“我最近接到一封自称是‘CHC全国高科技产业品牌推进委员会’设立深圳委员会的邀请函，他们自称是由15个国家部委组成的，包括国家科委，请问真的有这个政府组织吗？”科技部答复道：“在中央人民政府网站中没有查到这种机构。科技部没有此机构。其他情况建议您咨询民政部。”
而根据民政部档案资料馆2007年6月1日出具的5份证明，“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CHC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中医药专业委员会”、“CHC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中医药专业委员会”、“全国高科技产业化协作联合体”等6个名称均未在民政部登记注册。
一位署名“唯一”的网友提出：“全国高协”是原国家九部委（含科技部）联合成立的协作组织，“但在科技部网公众问答栏目里，总是否定科技部与“全国高协”的关系，搞得人们稀里糊涂，如果科技部已经退出联合组织，也应该向大家说明”。
对此，科技部答复称：“为推动高技术成果的产业化，我部有关单位曾分别同意作为‘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理事长单位或支持单位。但该组织成立后，一直未依法报国家有关部门登记注册却开展了各类活动。鉴于此，我部有关单位分别于1999年9月、2001年4月正式致函该组织与其脱离关系，明确要求该组织不得以科技部相关单位名义进行宣传和开展活动。”
5月12日下午，中国青年报记者拨通了“全国高协”的联系电话，接电话的赵姓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现在不能再提“全国高协”是科技部的下属单位了，“因为出现了一些工作上的冲突，现在关系不是特别顺畅”，这种情况“自去年开始”。但她告诉记者，“全国高协”和卫生部、住建部等部委“平时还是联系得很多，关系也都很好”。
“高健委”：两万元做“中试”
“全国高协”网站列出了旗下名为委、苑、办、院、研究中心等36个“各产业领域协作平台”，部分组织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荣誉评比、产品认证、工程介绍合作等活动。上述组织都有一个“法定业务执行机构”，而所谓的“法定业务执行机构”无一例外都是公司。
在这36个组织中，记者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高健委”。
据“全国高协”网站介绍，“高健委”的全称是“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是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中负责在全国范围内协调、促进各地健康产业实现高技术产业化的工作委员会，是非经营性部门，非法人单位。其法定业务执行机构是“北京高协健工咨询服务中心”。
记者在北京市企业信用查询系统中查询得知，北京高协健工咨询服务中心是一家集体所有制（股份合作）企业，成立于2002年4月，注册资本10万元。其经营范围包括：信息咨询（不含中介服务）；组织展览展示活动；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组织人员培训；书刊编缉；技术培训（未取得专项许可的项目除外）。
记者进一步在网上搜索“高健委”时发现，搜索结果的第一条是其官方网站——中国健康产业网，在首页的显著位置注明了该网站由“国务院九部委联合机构——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中分管健康产业的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主办”。
然而，北京市朝阳公安分局于2006年11月28日即查实，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中医药专业委员未办理事业单位法人登记。
首页上的一张图片还注明，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主任是孟昭锐。而他也是北京高协健工咨询服务中心的法定代表人。
更多的搜索结果则是网友自述的被该组织骗取钱财的经历。
2009年11月19日，网友温贵能向科技部反映，“全国高协”称能利用国务院多个部（委）联合协作的推进方式，通过国家级标准化和计量专家团队的有力支撑，发挥“政府行为推动、市场行为实施”的组织创新，但要先收5000元才开始办事。
中医“太白山”（网名）在陕西宝鸡经营一家诊所，十多年来，研究出了治疗胃肠病的七个基础方，一直为不能产业化感到着急。2008年11月6日，他突然接到一封署名“高健委医疗保健康复专业委员会”的邮件，称可以协助他实现科技成果产业化，尽快得到“中试”。
所谓“中试”，就是科技成果在大规模投产前的较小规模试验，一般归属专门的中试部门完成，成功后方可进行量产。
看完邮件后，太白山半信半疑。但他留意到邮件中的文件上有中央九部委的公章，又在网上搜索确认了一下，似乎确有此事。他顿时感到“追梦之人有了圆梦知音，并且这个知音还是国务院九部委”。
太白山拨通对方留下的电话号码，接话人叫曹士华，她告诉太白山：“你就加入‘康复指导中心’吧，我们是国务院九部委下属的联合工作机构，并且配套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促进科技成果转化法》，我们将通力协作把这个事情给你办好。我们是政府行为，和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北京协和医院、卫生部都很熟，会帮助你去‘中试’的，你尽快把两万块钱及工作计划相关材料寄过来，交由国务院九部委审核备案，如果审核通过，我们将发给你由国务院九部委审核备案的工作证、公章。”
12月24日，太白山将3万元汇给了对方提供的账号。很快，曹士华回复称：6天后确认登记。
然而，一年过去了，到2009年年底，在给出“中试”承诺后，只是在其间电话问候了几次，并未提及任何与产业化相关的内容，甚至还让太白山去贩卖麝香。
太白山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了。2010年1月24日，他领着正在上中专的儿子来到北京，第二天，找到了“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的一名女办公室主任，该主任听了他的汇报，表示很生气，让他们去找下级组织——位于北京西城区党校院内的“高健委”反映。
下午来到“高健委”后，太白山先是受到了一位谷姓女负责人热情接待，不到两分钟，又来了一名50岁左右的男子，自称刘秘书。刘秘书在听完情况介绍后表示，与他联系的“医疗保健康复专业委员会”是“高健委”的协作组织，没有政府行政指令，被骗的钱只能通过司法程序，自己去找“医疗保健康复专业委员会”张友强主任协商解决，地址是石景山区杨庄路110号。
第三天上午，太白山与儿子又来到西城区党校，竟发现昨天还在“高健委”办公楼走廊墙壁上悬挂的五六个“专委会”牌子不见了，搬运工正在清理东西，装进一辆白色敞蓬车。
根据一个当时的汇款地址，他们找到了石景山区八角街道社区服务中心104室，“第一印象是比较偏僻，环境卫生很差。”太白山说。接待他的正是一直与他联络的曹士华，说负责人张友强主任还没有回来。聊了十多分钟后，张友强主任回来了，“一开口就问我，这几天在北京都去那里了，问话语气很不友好。”最后摆明立场，就是不退钱。
1月27日，太白山与儿子早早起床，再次来到“医疗保健康复专业委员会”办公室追钱，回答仍是不给。他当即去八角街道派出所报案，警官进行了初步调查，但最终无果。
太白山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北京，他还碰到了一位同样被骗的云南籍刘大夫，最后勉强讨回1万余元，但最初交的两万元也打了水漂；回家以后，他便在网上发帖叙述自己的经历，之后又联系上30多个相同经历的人，了解情况的受害者共有50多位。这些人都是基层医生，来自四川、湖南、湖北等省份，受害套路和他基本一样。
交钱就能成为“委员会”
“高健委”作为“全国高协”下设的二级组织，到2010年年初，已经自称下设有46个三级组织“专业委员会”（如下文的“健康促进专业委员会”），每个专业委员会下还有连锁机构，层层分拨达五六层，都打着国家九部委的旗号。
这些下属组织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全国高协”下属的另一专业委员会——“全国品牌委村镇发展专业委员会”，号称是经全国品牌委批准,并报批全国高协组织审批,依法成立的服务于全国广大农村和小城镇的产业协作组织，曾发布一份《全国村发委（CHCBV）分支设立简易手册》，及《加盟国家权威机构，年收入百万》、《你愿意成为某个国家权威机构一个地方负责人吗？》等广告，称只要愿意交纳一定金额的品牌管理费用，投资金额0～5万元，都可以成为“国家权威机构的地方负责人”，年收入百万元。
据称，参加者可以以全国村发委及行业主席单位名义发布文件，若有需要，还可申请由“全国高协”属下的几十家“权威机构”联合盖章，并可以在自己的行业领域或地域内评选相关行业企业，如“中国某某行业重点推广产品”、“中国某某行业第一品牌”等。
而收录入“高健委”旗下三级机构名录的所谓“专业委员会”，其实也只是一些私营企业。如自然医学保健专委会的实体是英雄国际-云南海沃企业管理有限公司；自然疗法推广专委会是广州智诺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健康文化产业专委会是北京金士尊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健康管理专委会是北京美吉乐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科学健康培训专委会则是上海盖尔玛商贸有限公司。
2004年4月13日，《南方周末》刊发报道《直销立法前夜的闹剧》称，早在2004年3月，4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突然成了中国直销试点基地。4月初，国家工商总局和商务部对此事公开质疑，四川省工商局随即展开调查，发现颁发“直销试验单位”牌子的，就是“全国高科技健康产业工作委员会”，该机构有三四个日常工作人员，主任孟昭锐，当时68岁，委员会里并无研究直销的权威专家，更谈不上是一个权威的直销研究机构，只要企业付出一笔不菲的费用，即可以授予“直销试验单位”。
而“全国高协”的上述赵姓工作人员也告诉记者，“全国高协”是推动科技成果转化和产业化协作的平台，下属多个委员会和中心。如果希望加入这一平台并使用其资源，可能需要支付一定的费用，具体事宜可以与其发展创新办公室联系。
代理律师：“全国高协”和“高健委”只是协作组织
在不少已经被媒体披露的骗局中，都有“高健委”的身影。
《新周刊》第310期报道《老年产业里的盗猎者》，2009年11月9日，“全国高健委助老产业发展中心”在湖南省衡山县影剧院举行了一场“关爱老年人、健康进社区”知识讲座，称全国要在100个县建助老中心，其中一个在衡山县。几天的健康知识讲座后，3台重庆“森普山泉”中央净水机不动声色地立在了会场外：“这是厂家赞助的净水机，帮我们解决办公经费，原来成本价5700元，为了表示对群众的关怀，我找了‘高健委’的王部长，现在降到2280元！但是只有30台，买不到不要怪。”他们在衡山县城卖了100多台水机，再加上卖掉一些蜂胶、药品、厨具，收了三四十万元。
12月7日，健康讲座团突然消失了。打着“全国高健委”旗号卖“森普山泉”净水机的骗局，也在黑龙江、北京、河南、福建、浙江、上海、湖北等地上演。在浙江省瑞安市，有老人在喝了森普山泉净水机过滤的水后，患了肠炎，经当地水质监测站检测，发现该水竟有6项指标不达标，还含有强致癌物质——亚硝酸盐。
对此，“高健委”的答复是，“据查是我委今年初（2007年）已撤销的一个专业委员会的负责人（刘代弛）以‘秘书长’的身份参与其中搞起来的。”然而，遍查高健委的“委员会简讯”和“已撤销机构”名单，并没有这个专委会。
2010年9月，全国范围内又开始了一拨“全国首届女性健康公益免费体检”的热潮。据当月齐鲁晚报、楚天都市报等多家媒体报道，山东菏泽、湖北孝感、黄石等地的农村妇女被当地妇联组织“免费体检”后，多数被查出有妇科病，在做完一种“用时只几分钟、收费却上千元”的手术后，却再也与医生联系不上。
据菏泽市卫生局的事后调查，成武县张楼乡有617名育龄妇女接受了华杰医院的免费体检，其中许庄、乔庄、石楼、苗楼、冯庄等五个村的96名妇女接受了手术。
是谁打着“免费体检”的旗号做着疯狂敛财的勾当？
“义检”前两个月，“高健委”下属的“健康促进专业委员会”官网上即出现了活动的预告，说明该活动由“全国高健委健康促进专业委员会”主办，成立了一个“全国义检送健康大型公益活动组委会”，称“政府资助，免费义检，扶助就医”，先是在深圳开展妇科“义检”，之后，四川、山东、武汉等多个地区跟风而进。
而事发后，“高健委”矢口否认，发布了一份《关于假冒全国高健委健康促进专业委员会炒作“义检送健康活动”的公告》，称从未开展过类似活动，只是几家民营医院栽赃。如今，这份报告也已经被网站删除。
2011年4月12日，网友“我要说实话”在天涯杂谈上发帖，题目是《“高健委”和它任命的主任滕广春？》，帖子中说，该协会主任滕广春打着“高健委主任”、“中国扶贫基金开发委员会秘书长”、“国家项目申报中心主任”、“国家老年基金会秘书长”等旗号，公开承诺对企业有权在3个月内直接下拨国家对“三农”、“环保”、“养老基金”，并称不用通过各省、地、市级逐步上报，企业只要交纳5万元申报费就可，但结果是两年过去了，骗取了全国十多家企业，一例也没有办成。
4月13日，一名声称作为全国高健委健康促进专业委员会事业发展中心的法律顾问，署名为北京市北环律师事务所的高甡屾律师发帖回应，称“高健委”是全国高技术产业化协作组织的其中一个工作委员会，在“高健委”下还设有各专业委员会及其分支机构，该机构绝非网友所称的没有任何部门备案、无任何资质的非法机构；“我要说实话”网友所阐述的所谓的事实纯是为满足个人目的的恶意攻击行为。
中国青年报记者致电该律师，询问“全国高协”与“高健委”的实际性质，高律师表示，“高健委”不是事业单位，也未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只是一个协作组织，就其性质而言，既不是企业又不是社会团体，也不是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因此相应的登记机构不可能有相关的登记材料。
此后，她表示要先和“高健委”联系，然后给记者回电话。两小时后，记者再次拨打高律师电话，她告诉记者还没联系，当记者说就简单问几个问题时，她马上说自己正在开车，挂掉电话。
而当记者第三次拨打电话时，她告诉记者，“高健委”方面给她的回复是“网站上相关信息都有，他们让你先看看网站，反正他们就是这么回复我的”，便挂断了电话。
实习生 陈竹 邓爽 本报记者 周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