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阴沉的法国总理克莱蒙梭在巴黎和会上的表现,最终只证明了一个老掉牙的历史规律:不肯妥协,到头来会丧失一切。这是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坚信的事情。
1918年为解决一战和约而召开的巴黎和会上,风头人物到处都是。带着“十四条”从美国赶来的威尔逊总统,和贵族气派十足的英国首相劳合·乔治,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角色。相反,作为受害国和主要索赔方代表的法国总理克莱蒙梭,却没让人记住太多。
这个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老头儿实在难以让人提起兴趣:身上穿着件方尾大衣,用上乘黑色布料剪裁成的,样式却很老土;永远不露出他的手,戴着副灰色的苏尔德手套;鞋子是用厚厚的黑皮毛做成的,却常常不系鞋带,而是扎着个过了气的铜扣子。
与这副外表比起来,他的内心也许更加阴暗: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和谈——除了一件事,那就是搞垮德国人。
1918年的巴黎是个喧闹混乱的外交场。来来去去的人、错综复杂的明争暗斗,都比这个无趣的法国老头儿更值得关注。但年轻的凯恩斯却注意到了他。作为英国和谈小组的经济工作人员,凯恩斯参加了巴黎和会,并且留下了那本文采飞扬的《和平的经济后果》。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里,他用了大量笔墨来记录克莱蒙梭的穿着、言行,并坚信这个老头儿正在改变世界——朝一个坏的方向。
与那些在经济和政治问题上的洞见相比,凯恩斯对克莱蒙梭的描绘毫无疑问更高一筹。不妨来回顾下,凯恩斯怎么描绘这个幽灵一样的大人物:
在“四巨头”开会的房间里,他占据着一张宽大的巴洛克式椅子,正对着壁炉。他手上不带任何纸片或者文件夹,也不让任何私人秘书参加他的会谈,只有当处理某件具体事件时,才会叫来几个法国部长围在他身边。
凯恩斯注意到,克莱蒙梭总是木呆呆的,尤其是当别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之后,他会把他身上的精力都藏起来,仿佛随时准备应付那些突发的、会损害他利益的紧急状况。
他很少说话,当别人讨论的时候,他经常闭起眼倒在椅子上,戴着灰手套的手在面前紧紧握着,脸上看上去没有一丝激情。偶尔,他也会刻薄地用英语说几个短短的句子,带着犬儒式的狡猾或者一锤定音的固执。
对这个一战之前因为失势而未能掌握法国的老人来说,眼睁睁看着法国败在老对手德国手里,是一件难以忍受的经历。而除了法国的利益,他也压根儿不关心任何事。用凯恩斯富有洞察力的评断来说,他对法国抱有幻想,对人类却失去了一切幻想。因此,对于任何可能让德国获益的条件,他都坚决反对。
在他仇视的眼睛里看来,德国人听不懂除恐吓之外的任何表达:德国人不可能懂得大方和体谅;除了追求利益,德国人什么都不会干;德国人没有尊严,不在乎名誉,也没有仁慈。因此,他觉得,强迫德国人接受条件,远比跟他们讨价还价更为恰当。
因此,在巴黎和会上,任何试图让德国获得重建机会的努力,全部遭到了克莱蒙梭的反对。尽管,此时经济学界已经发出警告,只有让德国获得重建经济的努力,才能避免它走向混乱和极权,并再次威胁欧洲。
甚至,当美国总统威尔逊提出充满建设性和正义光辉的“美国十四条”时,全世界都发出欢呼,他却用那套惯有的不冷不热的表情来对待它。最终,威尔逊灰溜溜地离开了巴黎,而克莱蒙梭,照旧死气沉沉地在那里主宰着一切。
克莱蒙梭把对德国妥协和宽容的路全部堵死了。在他心里,这是唯一正确的事。对法国安全来说:将德国的领土拆分,并摧毁其建立在资源优势上的经济结构,是惟一重要的事情。“这个老人所有的记忆和想象都留在过去而不是将来。”凯恩斯这样评价说。他接着作出预测:在这种基础上达成的和约,因为摧毁了德国经济,必将使世界再次面临巨大威胁。
凯恩斯活着看到了他的预测成真。而法国也最终再一次彻底被德国征服。不过,在1918年的巴黎,克莱蒙梭并不为任何人所动。
当英国首相和美国总统在房子里大声地即兴演说,谈论着一些虚无缥缈的话题并乱作一团时,他总是沉默地,孤傲地缩在椅子里。他又老又累,毫无希望和锐气,只想着怎么把德国人彻底踩在脚下。
只有谈到与法国相关的话题时,他才似乎突然获得了演讲的激情。他会突然爆发出长篇大论,然后深深地从胸膛里发出一连串咳嗽声。这些话通常并没有说服力,但因为他的压迫性,那些惊讶的同行往往会对此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