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新高职的招生之惑

    一所本着教育扶贫的美好愿望扎根贵州山区、完全由善款捐建的高标准职业学院——贵州省盛华职业学院，即将在今年秋季迎来首批400名学生，而且校方承诺不少于三分之一的学生将获得全额学费助学金，不少于三分之一的学生将获得半额学费助学金，特别困难的学生还将获得生活补贴。

    但是，尽管投资1.8亿元的校舍已经完成了主体工程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最后的完善，包括来自海外的志愿者在内的教职员工也已基本到位，贵州盛华职业学院在招生时仍不得不面对这样的质疑：“哪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而他们也在为如何找到自己的目标学生——贫困优秀生苦恼不已。

    办一所两三千人的高职比办一所几万人的大学还要难

    与贵州结缘两年后，贵州盛华职业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孙伟不止一次感叹：“如果让我办一个规模几万人的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海学院就是个例子。但办这么一所规模不过两三千人的高职学校太难了！”

    从两年前，受威盛信望爱公益基金会的委托，来到贵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惠水县筹建贵州盛华职业学院开始，孙伟就没少受到这样的质疑：“你们是不是要搞旅游地产？”当地一位官员说，他们过去被各种骗子外商骗怕了。

    威盛信望爱公益基金会是由王雪红、陈文琦夫妇旗下威盛电子集团发起成立的。而选择在贵州办学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贫困家庭的孩子完成大学学业，学到一技之长，并找到一份好工作，以帮助学生本人并带动家庭脱贫。

    “毕竟那个时候什么都还看不见，别人有怀疑也可以理解，什么都不说了，那就先干吧。”美国佛罗里达州州立大学FIU计算机学院终身教授、美国宇航局（NASA）区域数据中心副主任、多家跨国公司高级咨询顾问、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软件学院院长——有着一系列头衔的海归博士孙伟是个务实的人。为了筹建这所没有先例的学校，过去的一年多，他无数次挽着裤腿出现在贵州省黔南州惠水县百鸟河村的田埂上，除了偶尔还会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几乎看不出他过去经历留下的痕迹。他的名片一度简单到只剩下一个头衔——“贵州盛华职业学院（筹）筹备组组长”。

    要将设计图上的一座校园变成现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孙伟没少为那些具体而繁琐的问题和矛盾纠结，有时候甚至急得想骂人。学校选址、土地报批、农民搬迁、基础建设，桩桩件件事都令人头痛。这个计算机专业出身的博士、教授，在一次次与建筑商打交道的过程中，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建筑专家。

    而他团队里的好几个人——校长助理盛华、建设工程部主任罗天宇、学生处处长农政要么是孙伟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旧部，要么就是他到广西北海筹建北航北海学院的核心成员，为了这个项目更是扎根许多贵阳人都不愿去的百鸟河村，一待就是两年。

    尽管百鸟河村距离贵阳南郊花溪区不过40公里，但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农政他们刚到惠水县时甚至连住房都租不到。

    孙伟曾经在贵阳面试一个招生办主任，眼看就要达成意向了，对方一听是去惠水县农村，一口拒绝了。而这样的情形并不是偶尔发生——有的岗位上一年间换了四五个人，孙伟都还不认识又换人了；还有人要求比北京还高的工资，但这样的人孙伟不能要，也要不起。

    孙伟不得不发动自己的所有社会关系寻找海内外志愿者来校任教，教育扶贫的理念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北京广播电视大学校长胡晓松、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叶小文、G20论坛秘书长龙永图、中国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洪小文等人成为学校特聘专家顾问，英国人Nigel Burton甚至辞去了微软全球Web事业部总经理的职务，准备举家来校做长期志愿者工作。这令孙伟在欣慰之余不禁感叹：“有时候发现从美国找一个志愿者比从贵阳招聘一个员工要容易得多。”

    当清华工美清尚设计院义工设计的美丽校园已经逐渐实现，当历尽艰辛终于让师资基本到位后，孙伟和他的团队成员才发现比建设校园更严峻的挑战是怎样找到他们想要的学生。“现行的招生办法要求按照高考分数降序录取，不一定能招到我们的目标学生，也就是优秀且家庭贫困的学生。”

    校长老师基本只关心上一本二本的学生，一个高职谁理你呀

    孙伟和他的团队曾被人称为“一群乌托邦式的人”，他把过去两年的经历称为“乌托邦的落地”。

    在筹建贵州盛华职业学院的最初，孙伟喜欢和人谈他理想中的教育——用柏拉图的话说就是：“如果你问我教育到底带来什么好处，答案是简单的：教育培养好人，好人行为高尚。”他甚至有一个对不诚信行为“零容忍”的想法并打算付诸实践，如果学生有不诚信的行为，学校可能会让其退学。他曾对当地教育主管领导说：“如果到时候我们有比较高的退学率，您千万别介意。”

    时至今日，孙伟的招生手册已经开始变得务实了——选读贵州盛华职业学院的六大理由：一所独特的高水准的公益学校；一部分优秀学生能真正零成本完成学业；一个国际化的师资与管理团队营造出的一个准英文教学与生活环境；一份难得的在大城市在大企业的好工作；一台惠普爱心捐赠的笔记本电脑；一流的设施和美丽的校园。

    孙伟有些无奈地说：“大城市工作和每名学生都有的笔记本电脑都是比较庸俗的理由。但现实是，有时候家长和学生更看重这些。”

    为了实现“每一名学生就业”的首要目标，贵州盛华学院首年招生的专业只有3个：与万豪合办的酒店管理专业，与联想集团合办的计算机应用技术专业和与多彩贵州生态农业公司合办的茶叶生产加工技术专业（营销方向）。

    尽管两年间的磕磕碰碰，已经让孙伟们对招生工作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没有想到会面临这么多的实际困难。他们一次次开会至半夜，讨论，甚至吵架。

    校长助理盛华在获得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硕士学位后留校工作，而后追随孙伟到广西创建北航北海学院，两年前来到贵州筹建盛华职业学院。他说自己的经历可谓是从云端回到人间，再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北航是重点大学，出去招生的时候简直是被高中学校当领导一样地看待。而现在出去招生受的气说都说不完了。好一点的学校根本没人理你，校长、老师只关心上一本二本的学生，你一个民办高职谁有工夫理你呀！”

    盛华他们曾拜访当地一所示范性高中的校长，校长毫不客气地说：“我们的学生至少都上三本。”而另一所普通中学的校长问：“你们是高职，有没有电焊、会计专业呢？”盛华有些无奈地感叹：“这还是中学校长，都对职业教育知之甚少，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更让盛华头疼的是，除此之外，前些年很多民办高校给回扣已经把招生环境做臭做死了，学校出台政策禁止民办高校进校招生。但是作为一所新学校，知名度有限，不对学生宣讲，学生怎么会选择你呢？ 

    遵义三中校长罗荣霖向记者证实学校确实一般不让民办高职院校进学校招生，只让留下资料，最多在学校进行张贴。因为民办学校太多，有时候老师们也不清楚情况，怕万一推荐错了，耽误了学生。他至今记得有一个学生听了老师的推荐，上了贵阳一个大厂的技工学校，后来才知道那个学校已经被人承包了。半年后学生找到他，捧了满满一堆烟头给他看，说：“罗校长，这个学校什么都教不了，同学们就成天在宿舍里抽烟，老师也不管。我们怎么办啊？”

    如何证明学生家庭困难令人棘手，招募“爱心接力使者”能否破解难题

    作为国内第一所慈善高职，贵州盛华职业学院的章程上明确规定：举办者永远不分红和不要求经济回报。但如何真正实现教育扶贫的美好愿望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加盟贵州盛华职业学院的志愿者Nigel Burton将担任盛华职业学院副校长。他不无担忧地问了孙伟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盛华职业学院有了品牌，营造的准英文环境实现了，很多家境优越的贵阳学生都来报考，他们愿意交学费上学，那怎么办？那不是违背了我们教育扶贫的初衷了吗？”

    孙伟笑称他问了一个“非常令人愉快的头痛问题”，真到那时候学校可以扩大容量并争取部分自主招生，哪怕是百分之二十的自主招生。如此一来，虽然贫困生的比例少了，但绝对数量却增加了，教育扶贫的初衷依然可以得以实现。但当下他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在现行的招生办法下，怎样找到家庭贫困的优秀学生：“也许是我们一厢情愿，上不了三本的学生是我们的主力军。”

    当他们来到贵州某地区教育局进行拜访的时候，却被局长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贵州农村的学生几乎个个都可以说家庭困难，你那个全额、半额学费助学金怎么划定？”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上一个三本在贵州大概要六七万元，到外省可能要10万元，贵州农村家庭的学生几乎都上不了。怎么证明学生家庭的贫困程度？孙伟他们为此进行了无数次的讨论。开证明吧，估计每个学生都能开来，家里有钱有势的学生更可能开得来。而且很多农村学生的父母在外务工，收入也是不稳定不透明的。有人提议：“到学生家拍几张照片，最能说明问题。”可这得付出多大的人力和物力成本啊。

    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孙伟已经变得低调了许多，他对记者说：“中国的教育有太多太多的死结，别对我们抱太高的期望，在我们践行教育扶贫理念的时候，请支持我们，请允许我们也犯些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