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笔记

    亲历美国大选

    两年多前，法律出版社推出两种书，皆能帮助读者理解正在酣畅厮杀的美国大选。一是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本人的《无畏的希望：重申美国梦》，一是龚小夏的《驴象庄园：美国总统是如何产生的》。

    作为专业人士，龚小夏多次助选各类职位民主党候选人，身临总统大选一线，挨家挨户动员，出席候选人筹款会，发表大选评论，亲自竞选州议员……据当此时，作者已非置身局外的观察家，美国总统辅选实践，对她，更像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志业的有机组成。有这样一种背景、训练、行动垫底，加上她北大中文系、哈佛社会学系修辞功力，其作品具备了“可读”的所有要素。

    当此时，美国共和民主两党内部竞选热火朝天，便经常读到作者有关各位候选人、选情、民调等分析文字。电话里讨论更多的，是美国国父们在设计制度蓝图时——包括总统职位——的种种考虑、得失，《驴象庄园》中，也有此类篇章。作品当然还有对奥巴马色彩偏左翼的批评，对希拉里鲜为人知真诚一面的辩护，对麦凯恩温和右翼政策的同情，等等描写。

    一个学者，坐而论道易，起而行动难，作者可是左右开弓的能手。“谢天谢地，我们这没有人去街头暴动”，“美国政治中的‘农村包围城市’”，“超级星期二中的亚裔选票”，等等，都是范文，多有神来之笔。“新罕布什尔助选记”、“我的第一个大选日”等篇目，提供给读者的，除各种未闻的知识外，还有分享她现场感受的惬意。在《驴象庄园》前，读过老摇《美国草根政治日记》，讲述作者为一小党助选的故事，很来劲。但从出发点，俩人就有明显不同。老摇面对大选西洋镜，有一窥究竟意图，小夏呢，参加辅选，有责任，有寄托；论到格局，老摇，如同书名所示，更草根，虽别有风韵；小夏，要宏观许多，却又深入许多，开阖有致。如此这般，在作品诸多篇幅中，都能读到、感到、体会得到。

    根系何处？

    很多年前读童元方《水流花静》，极喜欢，同时也知道了陈之藩先生——电学家，极推崇英伦电学家麦克斯维尔，麦氏搞物理，也是作诗高手。陈先生业余写散文随笔，台湾人排名，梁实秋之后，就是陈之藩。

    《失根的兰花》，是陈先生《剑河倒影》中的名篇。全篇仅1400余字，作于1955年5月15日，写一次出游，“看花”。

    “花圃有两片，一片白色的牡丹，一片像白色的雪球；在如海的树丛里，还有闪烁着的如星光的丁香”，“由于这些花，我自然而然地想起北平公园里的花花朵朵”，但“我总觉得这些花不该出现在这里”。“它们的背景应该是来今雨轩，应该是谐趣园，应该是宫殿阶台，或亭阁栅栏。”“因为背景变了，花的颜色也褪了，人的感情也落了。”

    年轻的作者更年轻时，坚信“我，到处可以为家”。“从未因异乡事物而想到过家。”“虽然那个时候，我穷苦得像个乞丐，但胸中却总有嚼菜根用以自励的精神”，然人到美国，“感情突然变了。”“在夜里的梦中，常常是家里的小屋在风雨中坍塌了，或是母亲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白了。”年轻的作者恍然悟到，“我所谓的到处可以为家，是因为蚕未离开那片桑叶，等到离开国土一步，即到处均不可以为家了。”

    宋代画家郑思肖，长于画兰。宋灭，隐居苏州。此后，思肖每画兰必无土无根，人问何故，曰，“国土沦亡，根着何处？”陈评论道：“国，就是土，没有国的人，是没有根的草，不待风雨折磨，即形枯萎了。”我即刻想起李零先生印在《丧家狗》封面上的话：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此一时，彼一时也。陈先生的“失根的兰花”，彼一时也，然比起李零的“丧家狗”，终觉欠了一层。到底精神的流亡，比之身体的流亡，于个体，要刻骨得多，身体依赖的国土比精神上眷恋的家园，何堪等量齐观。陈先生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