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了亲爱的他,生活中多了一位称作父亲的人。
这个父亲不苟言笑,把家弄得比单位的气氛还紧张,让我这个刚过门的儿媳妇不知所措。
在我眼里,这个父亲有些怪异,没什么爱好,也不崇拜名人歌星,但每晚睡前要看看书才能入睡,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长期搁置在床头、公公最喜欢读的一本书叫《走下神坛的毛泽东》。他的房间里悬挂着十大元帅的挂历,挂历经年累月早已发黄。
那年,单位的领导让我到市委帮助订一份党刊杂志,因为市委离家较近,我可以把党刊直接捎到单位去,免去邮寄的麻烦。后来,单位索性让我每个月把杂志捎回来,因为这样党支部学习起来非常方便,我爽快地答应了。
年终岁末,市委征订办的同志把我叫去,告诉我因为不再邮寄,一年下来省下了42元钱。“你在这里签个字,这42元钱你拿去吧,算你的辛苦钱。”
第一次挣到工资以外的钱,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我顺便买了几个凉菜,趾高气扬地回到家中。公公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后,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但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我。“爸爸,我挣外快了。”我高兴地说。
晚饭的餐桌上,大家都很快乐地听我讲挣外快的经历,只有公公沉默不语。
第二天早晨,公公把我叫到面前说:“昨晚买凉菜的10块钱算爸爸买的,你最好把钱交到单位去。”我气急败坏地看着这个老头儿,心想这人真是冥顽不化。
第二天晚上,我下班刚一进屋,公公迎了上来,开口就问42元钱给单位送去没,我骗他说一上班就交到单位了。
接下来的几天,公公突然变得爱讲话起来,总是在餐桌上讲一些拾金不昧的故事。我还惊奇地发现,近来的晚餐异常丰富,色、香、味俱佳,亲爱的他告诉我,这都是公公亲手为我们做的。
我终于读懂了公公那宽厚的爱。在一个清晨,我郑重地将42元钱装进信封里交给了党支部,支部书记那赞许的目光让我备受鼓舞。
回到家,我悄悄走到公公身边,低声告诉他,那42元钱今天早晨交到了支部,让他放心。
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第一次爽朗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很自豪:“你还不是党员,就当你提前交党费了吧。”
公公晚年,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每天进食很少,可依然乐观,退休多年,每个月还亲自跑到单位交纳党费。病到晚期,每天吃饭不足二两,儿女们过意不去,想帮他把党费捎过去,都被公公严厉拒绝了。实际上,公公对于死亡早有准备,趁我们不备用红色的圆珠笔早早写下了遗书:“我的身体我知道,死亡会不期而至,你们不要过度悲伤,儿女们只需将我送到咱们洛阳市北的邙山即可,丧事从简。另外,请记着将我这个月的党费交到单位,这次,我不能亲自去了。”
不能亲自去了——这是个黑色的幽默,可当生者从父亲遗物中阅览到这些红色的诀别文字时,早已经泪水涟涟,怎么也笑不起来。我想,公公大约和我一样,也交了一次特殊党费。
王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