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是荒唐的敌人
85岁的新华社高级记者方徨,最近给来采访自己的后辈新闻人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及半个多世纪前她的两次基于常识的发问。
方徨回忆上世纪50年代的自己,“领袖一发号召,我就追逐那个乌托邦去了”。1955年她在杭州参加了社会主义改造的报道,“是狂热投入的”,采写了杭州工商业改造在一夜间完成进入社会主义的消息。浙江省开大会庆祝当天,会后方徨将写好的稿子交给省长沙文汉审稿,顺便说了一句:沙省长,你看这个稿子能发吗?因为她自己有些“犯嘀咕”,采访的不少被改造的小企业主、小店主,心里不愿意,痛哭流涕,有人甚至自杀,可稿子没有写这些,而是说一片拥护,敲锣打鼓愿意将财产交出来实行全民所有制。
沙文汉听了这话,看了稿子,抬起头来瞪了方徨好久不说话,最后把稿子还给她,说:就这样登吧。方徨回忆,看得出来他心里是觉得不妥当的。两年后,沙被打成“右派”,是“右派”中级别最高的。
1958年6月,方徨又写出了小麦高产“放卫星”的第一篇消息。她回忆,当时自己在河南遂平县嵖岈山农业社采访时,曾“不由地一声惊叫”:二亩地能插下这么多麦秆吗?结果招来一个女社员的喊声:我看你不是记者,你是“保守派”吧?这点到了方徨的痛处,她立即封存了刚冒头的常识。
如今,这位“两头真”的老者建议后辈:认真地剖析那个荒唐年代的荒唐问题,看看所谓“奇迹”都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当年她没有忠于自己的常识,但现在她忠于自己的记忆。
幽默是威权的敌人
看一个阿拉伯人用纯熟汉语白话写的“段子”,乃乐事一件。半岛电视台北京分社社长伊扎特就是这么干的。他告诉我们,阿拉伯人通用的一种打招呼方式是“你听了最新的笑话吗?”这就如同中国人见面问候“吃饭了没”一样平常。因为“一直以来,在政治高压下的阿拉伯各国,人们只能用笑话来表达对当政者的不满”。
伊扎特讲的是埃及的段子,因为有种说法把埃及人看作世界上最有政治笑话天赋的一个群体。请看:
在病床上,病入膏肓的穆巴拉克哀叹道:要是我去了,埃及人民怎么办啊?他的顾问试图安慰他:总统先生,不要担心埃及人民,他们吃苦耐劳,即使吃石头也能活下去。穆巴拉克不再哀叹,并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他告诉顾问去把石头的独家经营权授予他的儿子。
克林顿访问埃及的时候,对穆巴拉克的支持率如此之高以及他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总统连任非常惊讶。他对穆巴拉克说:我马上也要进行连任竞选,你能派你的顾问去华盛顿助我一臂之力吗?穆巴拉克欣然把他的选举团队派往美国助阵。在选举日所有的计票工作结束后发现,穆巴拉克获得了美国大选90%的选票。
有一个贫穷的埃及人即将迎娶心爱的未婚妻,新娘的父亲向他索要巨额彩礼。他向身边的朋友求助,朋友问他,“那父亲什么职业?”“警察。”朋友会心一笑,“好办,把他叫住给一百块钱私了就行了!”
伊扎特没忘了提醒人们,法国总统戴高乐把街头流传的政治笑话作为老百姓评价自己政绩好坏的一个标准。阿巴斯还没有成为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之前,曾不惜花费500美金换取自己不知道的笑话。埃及前总统纳赛尔甚至要求手下每天到街上搜集关于他的笑话。
而穆巴拉克显然忘了前辈的法宝。他缺一只听笑话的耳朵。
国内新闻学院某生,实习期间在埃及亲历了变革发生。变前开罗给她留下极深印象的一件事是,穆巴拉克在议会大会演讲时,每讲几句话,台下总会有人突然站出来打断他,大声冲穆巴拉克吼着什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这位中国学生听不懂阿拉伯语,这一幕让她觉得振奋,因为这场景看上去“实在很像总统或首相在议院答辩,随时接受质询”。但和那样的议会里争得面红耳赤不同,穆巴拉克总是微笑地点头示意,时不时笑着回答几句。
后来,懂阿语的人提醒她,那个站出来的人不是在质询或攻击,而是在恭维穆巴拉克:“这个政策太英明太伟大了!我们有你这样的总统,国家就有了希望!”而他之所以要大声吼,部分原因是因为衰老的穆巴拉克听不清楚了。
现实堪比段子。这本该是新闻学课程的核心:大声吼出来的赞美并不见得是人们的心里话。
徐百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