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水上传奇

    今年90岁的孙革常常踱到院子里，凝视那根锈迹斑斑约两米长的铁管出神。

    那就是传说中的“大铁杆”，抗战期间白洋淀水上游击队——雁翎队的一种杀敌武器。它后半截装火药，前半截装铁砂，百米之内杀伤力巨大。枪眼上的羽毛是防湿用的雁翎。

    一根钢管，一枚雁翎，构成了一段辉煌的历史。

    “雁翎队的名字是有文化的共产党人起的”

    “雁翎队，是神兵，来无影，去无踪。千顷苇塘摆战场，抬杆专打鬼子兵。”这首抗日战争期间流传在白洋淀的民谣，记录了雁翎队的神勇。

    “雁翎队的名字是有文化的共产党人起的，他就是当年的中共安新县县委书记侯卓夫。”提起这位令他一生景仰的共产党员，当年的雁翎队副队长孙革眼睛湿润了。1940年，侯卓夫因被叛徒出卖，在突围中为保护战友而牺牲，年仅28岁。

    位于河北安新县的白洋淀，三分陆地，七分水面，芦苇荡一望无边。这里柳绿荷红，稻香鱼肥，是镶嵌在华北平原上的一颗明珠。

    1939年秋，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安新县。美丽的家园成了人间地狱。“为了打赌，日本兵竟然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当靶子比枪法玩。”孙革的伙伴“麻六”“刘大个”“张迷瞪”就这样丧了命。驻安新的日军，强迫白洋淀的猎户“献铜”“献铁”，交出猎枪和大抬杆等武器。中共安新县三区区委书记徐建、区长李刚义赶到猎户集中的大张庄村，号召组织抗日武装。猎人孙革、姜秃、赵宝亮等20多人当场报了名。他们把“鹰排”——专打水禽用的小船，“大抬杆”——一种前膛火枪等土造武器集中起来，组成了抗日武装队伍。

    这些习惯水上生活的猎手们，摇着木船行驶在茂盛的芦苇荡，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渔叉、镰刀、铁锹也都是武器。”孙革说，“我们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杀鬼子！”

    侯卓夫给这支队伍起名“雁翎队”。他说：“除了你们的武器经常使用雁翎防水外，你们在水上活动时，‘鹰排’的行驶队形也像大雁的队形一样，总是按照‘人’字形排列。大雁恋故土，就像你们保家卫国。”

    雁翎队，这个寓意战斗而又充满诗意的名字，永远刻在了革命战争史册上。

    打鬼子、端炮楼、除汉奸、截军船，从1939年成立到1945年配合主力部队解放安新县城，雁翎队由最初的20多人发展到120多人，6年多与敌军交战70余次，击毙俘获日伪军近千人，缴获步枪800余支、手枪48支、机枪3挺、小炮2门以及军需物品无数。

    痛打保运船，一口咬掉鬼子半个手指头

    孙革最引以为自豪的是1943年的痛打保运船一役，其中的每个细节他都历历在目。

    1943年10月4日，雁翎队接到侦察员赵波的报告，敌人要把一部分军用物资和从白洋淀抢掠的物品分装在四只保运船上运往保定。三区区委给雁翎队下达命令：不准一粒米、一丝物资运出白洋淀。雁翎队侦察得知，押运物资的有15名日军和120余名伪军。

    孙革说，敌人的兵力有100多人，我们才20多人；他们有机枪，我们是土炮。敌众我寡，怎么才能赢？一个是要快，快到让敌人躺着的坐不起来，坐着的站不起来；一个是要稳，分成几个组，每个人都有预定目标；一个是要近，近到一枪一个准儿。还有就是“打贼先打王”。

    午夜时分，雁翎队在芦苇丛中埋伏起来。第二天清晨，晓雾尚未散尽，日伪军的船只驶进了埋伏圈，突然，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队长郑少臣一枪打掉高居在船顶的敌军瞭望哨。失去了“眼睛”的敌人立时在白茫茫的水上乱了套，雁翎队似神兵天降抢登敌船。

    副队长孙革的目标是日军指挥官。他回忆，当时哨兵刚一倒，警觉的日军指挥官就抽出腰间的指挥刀，说时迟那时快，孙革马上扣动扳机，一枪命中日军指挥官的手腕，指挥刀登时落地。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日军指挥官用另一只手拔出手枪。偏偏在这时孙革的手枪卡了壳。日军指挥官连连射击没打中。就在他再次瞄准的千钧一发之际，孙革飞身扑上，死死攥住敌人拿枪的手，“我一急，狠狠咬了好几口，把他的一截大拇指都咬断了，抢下了盒子枪。”受了伤的日军指挥官吱哇乱叫着被孙革活捉。孙革举起军刀大喝：“抓到你们的队长了，缴枪不杀！”敌人立刻溃不成军，纷纷举手投降。

    经过半小时的激战，其他船上的敌人也很快被缴械，一场本来实力悬殊的战斗，以雁翎队的完胜画上句号。这次雁翎队战斗史上著名的战例打死日军10人，活捉5人，其中包括日军中队长初士加三郎，还缴获了大量物资。

    如今，痛打保运船战役以实景演出的形式每天在白洋淀景区上演两场，成为最受欢迎的节目。

    船上入党，发誓刀架脖子也不出卖同志

    孙革回忆说，他是1940年入的党。

    孙革第一个接触的共产党员是时任中共安新县委书记的侯卓夫。这个曾以小学教员为掩护身份的共产党员，经常深入乡村走家串户宣讲共产党的信仰和主张。他的风采和人格深深吸引了孙革：“我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就是通过他了解了为什么要反抗侵略，怎么跟日寇斗争的。”

    在雁翎队里，孙革屡屡看到在队伍里担任领导的共产党人遇到危险挺身而出，视战友为亲兄弟的高风亮节。他下决心要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1940年10月，不会写字的孙革在同志的帮助下填写了入党申请表，队长陈万和指导员赵新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云淡风轻，隐蔽在芦苇荡里的小船上，一段新的人生启程了。年轻的孙革举起右手，极力压抑着兴奋轻声念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面对同志，他发誓：“如果被捕，刀架到脖子上也不出卖同志！”

    回首峥嵘岁月，孙革说，雁翎队队员常常要在船上学习党组织传达的命令、精神，特别是毛泽东在抗战期间关于游击战和持久战的论述。那些油印的文字至今在孙革的记忆中墨迹淋漓，在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他从党的声音中听到了坚强不屈的呐喊。

    共产党人的信念是雁翎队在艰苦卓绝斗争中的精神支柱。在日寇大扫荡的残酷岁月里，队员们曾经两年生活在芦苇荡中。冬天，水面结的厚冰能走马车。一天，孙革和战友背对背在冰面上坐着睡觉，醒了想站起来，可胳膊却抬不起来，一看，手竟被牢牢粘在冰上。他一狠心，一用力，站起来就走。“打仗的人，一点皮肉伤算啥？”至今，孙革的手指上还留有乌黑的伤痕。

    日本投降后，雁翎队奉命解散，部分队员被编入正式部队，孙革在大张庄任民兵连长，新中国成立后还曾任县政协委员。1978年后，孙革不再担任职务，几十年间坚持在全国各地特别是白洋淀地区的学校和机关宣讲，开展爱国主义教育。

    6月的白洋淀，苇碧荷红。这里已经成了京冀两地最火的红色旅游区，最近每天都要接待至少两万人次游客。雁翎队纪念馆每年接待观众近100万人次。

    在纪念馆显眼的地方挂着孙革的照片，常常引来敬慕探寻的目光；而在家中，每每向人们介绍雁翎队的故事，孙革都会红着眼睛，清晰地历数雁翎队在战斗中牺牲的8位战友的名字。在他心底，他们一直跟他活在一起。

    据新华社北京7月4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