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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7月0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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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力生”生存状况调查(下)

特训机构能否拯救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庭?

本报记者 李菁莹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7月08日   03 版)

    有一组这样的统计数据:在中国,2404.2万青少年患有网瘾;4.2%的青少年有严重心理问题;115万青少年有“不良或严重不良行为”。这个人群的庞大让人触目惊心。

    每一个这样的青少年背后,都站着一对伤心欲绝而又绝望无助的父母。

    但面对特殊青少年群体再教育这一块大蛋糕,有些特训学校“铤而走险”,一方面收取学生天价学费;另一方面,用电击疗法、体罚、强军事化训练等暴力手段教育学生。

    本报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南方某省一特训学校(已倒闭),其当年的“中国教育十大诚信品牌”、当地“十大杰出职业教育培训品牌”等,均是向颁证机构花高价购买来的。曾在某特训学校当心理咨询师的肖老师告诉记者,学校的办学资金部分用于疏通关系,然后极力压缩办学成本,教师和教官都是低薪聘请的没有工作经验的毕业生、社会下岗职工、退伍军人、社会闲杂人员等。

    特训学校趁“机”而生 暴利和暴力并行

    柏文的母亲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有段时间,天天想着儿子的事,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感觉天要塌下来一样,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柏文是独生子,在家里除了上网,就是睡觉,“有时24小时上网,我叫他去吃饭,多叫几声,他就发火打人。”父母曾经把家里的电脑锁了,网线拆了,柏文就上网吧,一连3天不回家。

    为了约束柏文,父母到处找关系,总算让柏文入伍当了一名武警战士。“可不到一个月就被退回家了”,母亲彻底绝望了,到处打听有没有可以教育好儿子的地方,“我是打114找到这所特训学校的”。

    比较了好几所这类学校,最终柏文的父母选择了南昌这所,因为他们看到这里的学生都蛮开心的,“孩子高兴,心情好,就是教育好了”。怀着这样朴素的想法,柏文的父母拿出自己省吃俭用的3万元,把儿子送进了学校。

    救救这些孩子!不只是柏文的母亲发出这样的呐喊。

    面对社会的大量需求和家长的强烈呼吁,各类民办性质的特训学校应“运”而生,填补着逐渐消失的“工读学校”日益丧失的职能。

    2005年前后,此类特训学校开始在全国各地大量兴起,绝大部分为民办,多由民间人士或社会力量自发成立,区别于有政府背景的儿童救助组织。高峰时期全国多达80余所。

    短短5年间,此类特训学校经历大起大落。目前,全国仅剩30余所,主要集中在北京、长沙、南昌等地。

    暴利和暴力并行,伴生的便是尴尬和乱象:2009年,湖北宜昌少年命丧减肥特训营、8月广西网瘾少年被4名教官打死、南昌阳光我能行学校教官助学员吸毒等安全事件频发,很快山东特训学校电击治疗网瘾被卫生部紧急叫停,紧接着2010年又发生江苏淮安网瘾少年集体出逃、16岁少年在湖南倍腾特训学校离奇死亡等事件,引起社会的强烈关注和声讨,随即,此类学校纷纷倒闭或转型。

    南昌市教育局社管处主任刘文谦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目前国家已经明确规定不再批准开办这类学校了,但对目前留存的特训学校也不废禁。

    特训学校寻求转变

    张璟,江西师大心理系副教授,研究专业为发展与教育心理学。记者问她,会建议家长把问题孩子送到这类学校吗?她说,不是建不建议的问题,而是这些家长已经没有办法来管教自己的孩子了。  

    “一出问题就蜂拥而来,把我们这类学校批评得一无是处。打死学生是坚决不对的,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这条路给断了。”南昌龙悔心理教育专修学校的创始人吴军豹认为,“对特训学校不能一棍子打死,国家应尽快出台相应的法律法规和标准措施,以规范这类特训学校,让‘潜力生’获得受教育和关爱的权利。”

    龙悔心理咨询室老师付燕在此已经工作了一年,她是江西师范大学心理系2005级毕业生。她认为这类学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放任这些孩子在外面游荡,不知道会发生怎样伤害自己和社会的事情”。

    经历了大起大落,这类学校,也从开始的行走学校,再到以药物、气功、电等治疗为重的各类戒网瘾训练营,发展到目前以心理教育为主、军事化训练为辅的特训学校。

    在南昌,仅存3所特殊训练教育学校:南昌创能心理教育专修学校、南昌龙悔心理教育专修学校、南昌鸿杰少年学校。3所学校标示的教育方式都是“以心理教育为主、军事教育为辅”,学习期一般为半年。

    据江西师大心理学院党委副书记江新喜介绍,师大心理学院在这三个特殊教育学校都建立了教育实践基地。

    体罚依然存在,吴军豹说,学校最严重的惩罚就是挨“龙鞭”,对于不听话的学生,教官可以用“龙鞭”来惩罚他们。

    潜力生“转化”之难

    “转化率”成为学生家长以及社会对这类学校私底下最重要的评价标准。

    对于学校的“转化”效果,付燕则说:“教学效果因人而异,但是不管怎么样,就算没有完全去除掉身上的问题,有些孩子会改掉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比如,有的学生刚来的时候连衣服都不会洗,也不会叠。现在全都学会了,并且能够独立生活。”

    吴军豹称,从他们学校毕业出去的500余名潜力生中,50%的学生本人和家长认为对自己或孩子是有帮助的,30%是绝对成功的,15%会出现“反弹”现象,5%效果不明显。

    但学校并未对此做过详细的调查和统计。

    吴军豹经常说到的一个例子是,曾两进龙悔的来自江西樟树的周宇轩,2009年居然考上了天津市一所重点大学。

    中国青年报记者电话采访了这个当年令老师和父母头疼过的“网瘾少年”。

    “那时候学习压力比较大,就和朋友一起玩‘魔兽世界’,把上网叫做上班。”电话里的周宇轩笑着回顾自己那段“叛逆不懂事”的青春。他说自从有了网瘾后,经常夜不归宿,学习成绩从中上水平降到全班倒数第几名。

    周宇轩说,在龙悔收获的东西远远多于戒除网瘾本身:半军事化训练后逐渐爱上了运动,人也变得开朗起来,学会和同龄人沟通…… 周宇轩还特别提及:“父母在我固执不懂事的时候,依然笑着拥抱我,从来没有放弃我。”

    相较周宇轩,更多的“潜力生”像李冰。他来到龙悔6个月了,这期间心里有过痛苦的挣扎,甚至最初想变本加厉地报复父母,“我要让他们后悔,出去后我还要吸那些我没吸过的毒品。”

    可之后的几个月他开始改变自己。“身边的人都在变,你不变就觉得不好。”李冰穿着军训迷彩服,坐在寝室的储物箱上说着自己的改变,“以前我脾气好暴躁的,不高兴了就掀桌子大声吼叫。现在好多了。”

    刚来的时候,他去体检,才发现自己原来一身的病:胃病、肝脏伤害、肺脏疾病……在他的耳朵上,可以看到11个耳洞。李冰描绘以前自己的形象:皮肤苍白,耳朵上戴满耳钉,头发染成红色,体重因吸毒骨瘦如柴只有113斤。现在他的头发已经被剪成黑短发,耳洞堵上了,体重因进行半军事化训练增加至145斤,皮肤也晒黑。他笑了笑:“看起来健康很多。”

    然而“奶牛”的爸爸对刚从龙悔“毕业”的孩子还是不放心,仍然把她送到全封闭式的一所民办中学学习,该校不允许学生恋爱,甚至男女分开教学。“奶牛”爸爸只是希望女儿能真正懂事,“不出去乱玩”。但是女儿以后真能抵制过去的种种诱惑,真能明白生活的意义吗?“奶牛”爸爸显得很迷茫。

    小樱从特训学校毕业后,“反弹”明显。她因厌学进入龙悔,因表现好成为龙悔学校青虹阁(学生团体)的阁主。从龙悔毕业时,学校的老师和她都认为自己已经改变。可重回学校上课后,她和一名女生发生矛盾并将其打伤,又离家出走半年。

    但母亲还是像以前一样待她。

    小樱在电话中对老师说:“就算我改变了又能怎样,我妈妈不变,还像以前一样骂我打我,事情不会好转的。” 

    对于这种“反弹”现象,师大心理系副教授张璟建议:“从特训学校毕业后,学生还要学会重新适应这个社会,所以我建议这类学校要有一个跟踪辅导,在学生回到家里以后,还要对其进行跟踪心理辅导,直到他能够真正适应社会。这才算是结束了教育。” 

    同时她认为,家长也要接受“再教育”,因为很多学生重复出现问题,都与家庭环境和家庭教育有关。

    “潜力生”拯救之惑

    13岁的张廷靠爷爷奶奶的低保费生活,家人帮他报了龙悔学校的学习意志半年班,总费用4800元。“这是建校以来收费最低的一个学生。”龙悔学校信息中心负责人章伟介绍。

    这些特训学校,每个学生半年要交的学习费、生活费、被服费等费用,共计两万余元。

    “特训学校变成了贵族学校。”章伟有些无奈:“我们也想多收些困难家庭的孩子,但财力不支,因为学校靠学费支撑。”

    高额的学费让很多绝望的家庭变得更加绝望。

    受办学经费的制约,这类学校的教师流动性很大。在南昌鸿杰少年学校,教官的流动期一般为一年,刚进去时工资是1300元,顶级是1700元,一年之后,工资的上升空间就已经到顶了。但是他们需要每天保持24小时的工作状态,一个月只能休假两天。

    龙悔的文化课老师都是毕业不久的年轻女教师。年轻老师在教学方面经验不足,不少人在准备公务员的考试。有的特训学校还出现过刚毕业的实习老师和学生谈恋爱,实习老师最后跟着学生回家的事情。

    更让吴军豹头疼的是,特训学校之间的交流甚少、各自为战。而且,为了争夺生源,这类学校之间还常常发生互相诋毁、恶意诽谤的恶性竞争现象。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这类特训学校存在办学资质不一、教育管理方法各异、人员组织结构复杂等情况。而对此类学校,国家(包括地方)没有出台一套明晰的创办标准、准入机制以及相关的管理、监督的法律法规。

    南昌市教育局社管处主任刘文谦接受记者采访时称:这类学校还处于探索阶段,国家也没有明确的政策规定。但他个人认为,社会力量办学可以鼓励。他认为这类学校现在还有些缺陷,包括怎么去教育、怎么去疏导特殊青少年群体,这些都要探讨。到底是该集中针对性的教育还是分散针对性的教育,都需要讨论。所以只能说这类学校解决了一些问题,但还远远不够。

    江西省政协常委、民革江西省委秘书长许小欢说:“相关政府部门应该有所作为,要有公办类或者公办民助的学校来专门接收这类学生,而且在教育设施、师资力量、教师培训、心理教育辅导等各个方面,都要建立健全一整套相应的体制机制来作为保障。”

    在采访中,记者就潜力生、特训学校等话题请教多所高校的心理学、教育学方面的教授专家,他们坦言从未真正接触过此类学校的问题学生。

    (文中涉及的未成年人均为化名;谌江平、江西高校传媒联盟的大学生记者柯红、张玉、况娟、毛晴红、叶晓丹参与此文调研和采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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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李菁莹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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