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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8月03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科学现场

大闸蟹入侵英伦

黄昉苨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8月03日   11 版)

    “博物馆里的中华绒螯蟹都在这儿了。”在一个双门大铁柜前站定,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研究员保罗·克拉克(Paul Clark)博士打开柜门,从顶层取出一樽中华绒螯蟹的标本递过来,“看,这只蟹来自上海,1891年的时候送到我们博物馆。”

    玻璃樽中的蟹,青背,白脐,身材娇小而饱满,还有两只毛绒绒的大钳子。100多年前,这种淡水蟹对英国人来说还是稀罕玩意儿。

    他又取出另一樽:“这是一只1934年德国当地博物馆送来的中华绒螯蟹,它意味着这些小家伙已经在欧洲落户了。”

    “然后,剩下的这些……”克拉克指着余下的六七层柜板上放置的那些标本说,“就是我们这些年来在英格兰各地发现的了。如果有人不相信中华绒螯蟹已经蔓延到了全英格兰,我就会给他们看这些——连英格兰北部的河流中都已发现了它们的身影。”

    事实上,中华绒螯蟹的重灾区就在伦敦。根据科学家的估算,泰晤士河里的中华绒螯蟹至少要以百万计。著名的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甚至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一群生物学家聚在一起为如何对付这种原产自中国的小家伙而头疼不已。

    克拉克就是这个小组的负责人。他习惯用“中华绒螯蟹”这个学名来称呼这种甲壳纲动物,不过他也了解,对于中国人来说,它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大闸蟹。

    跨越大江大海

    兼职给《卫报》和《独立报》写专栏的伦敦市民理查德·夏普在泰晤士河边散步时,第一次见到了这种奇怪的蟹。随后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网页上说,这东西在遥远的东方是顶级美食。

    夏普被“泰晤士河也能给人提供免费食品”这个主意激发了灵感,他决定试着捕捞并品尝这种凶猛的中华绒螯蟹。

    这对英国人来说或许是个匪夷所思的挑战,夏普的遭遇可以说明这一点。他特意去伦敦塔桥附近一家著名餐厅咨询了那里的头号海鲜专家李·本内特,但对方告诉他自己从来没听说过泰晤士河里有河蟹。海鲜专家还帮他联系了另外两个水产供应商,可是他们也从没听说过大闸蟹。不过,这个大厨还是在查资料之后向夏普给出了他的专业建议:“我想最好的烹饪方式莫过于用它们煮一道美味的汤。”

    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大闸蟹研究小组的科学家们提起大闸蟹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绞尽脑汁要对付的是一次生物“入侵”。

    作为一名甲壳纲动物的研究员,克拉克博士几乎完整见证了大闸蟹在英国的发展过程。他看着大闸蟹的规模在过去30多年中一点一点发展壮大,发现地点也从伦敦一直蔓延到英格兰北部。

    克拉克与大闸蟹的缘分始于1976年,当时他才在博物馆中工作了两年。“有一天我的导师对我说,泰晤士河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蟹,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中华绒螯蟹,让我赶紧去现场取个样本。”

    这是英国人第二次在泰晤士河中发现大闸蟹,而且距离第一次,已经整整41年。

    在欧洲,德国是第一个发现大闸蟹踪迹的国家。

    1912年,德国北部的一个渔民在当地河流中发现了一只长着毛绒绒的双钳的怪玩意儿,于是把它交给了当地的博物馆,后来证实那是一只雄的中华绒螯蟹。

    科学家们相信,第一批大闸蟹是在上世纪10年代早期被商船从长江流域带到德国的。在螃蟹繁殖的季节,长江中的蟹卵、蟹苗随着江水被抽进了商船的蓄水舱内,作为“压舱水”的一部分漂洋过海到达德国的港口,然后被排放到当地的河道内。

    10余年之后,到了上世纪20年代初,大闸蟹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西北欧蔓延开来。大闸蟹习惯生活在河口湖泊等咸淡水交汇的地方,欧洲的几大水系正合其胃口。加上欧洲原本没有淡水蟹,于是大闸蟹在这里所向披靡,河里的水草、鱼卵、钉螺,无不是它们的食物,但却没有可以制衡它们的天敌。闲暇之时,它们既可以跟着商船来一次长途旅行,也可以自力更生爬上河岸,穿过干燥的土地,再跳进一片新的水系,那里又是另一片食物充沛、不必担心天敌的广阔天地。

    就这样,1935年,大闸蟹跟着欧洲大陆的商船,第一次来到了泰晤士河。

    不过,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当时泰晤士河的污染很严重,在此后的几十年间,人们没有在英国的河流中发现第二批大闸蟹,直到1976年,3只大闸蟹被泰晤士河上的西瑟罗克电站的闸门拦下了。

    这一次,它们没有再销声匿迹。

    拿你没辙,只能吃掉?

    从1976年泰晤士河第二次出现大闸蟹开始,英国环境局每年都能从西瑟罗克电站的闸门上搜集到大闸蟹的记录,一开始,还只有寥寥数只。但是从90年代开始,大闸蟹的数量突然激增。1993年,西瑟罗克电站关闭。第二年,研究者们的统计地点改到了较靠近入海口的蒂尔伯里电站。这一次,在统计数据的那天,电站的闸门拦下了超过500只大闸蟹。

    到2009年,在夏普开始他的“大闸蟹行动”之前,他被告知整个泰晤士河沿岸都可以找到大闸蟹的踪迹。

    随着泰晤士河中的大闸蟹以“戏剧化的、爆炸式的”速度增长,它们对环境的破坏力也日益显现。与在欧洲大陆的同类一样,大闸蟹在泰晤士河里所向无敌。温暖的河水为它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但本地几乎没有任何自然力量能限制它们。在破坏生态平衡之余,大闸蟹还爱好在河岸上打洞,有时打洞的范围能深入河岸数米之远,令河岸与岸边建筑都岌岌可危。

    根据克拉克在泰晤士河进行的捕捞试验推算,目前泰晤士河里的大闸蟹至少要以百万计。令他分外忧心的是,大闸蟹数量剧增的同时,活动范围也在日渐深入泰晤士河的各支流。“大闸蟹每年都会从淡水迁徙到海水中去交配繁殖。据说在中国的长江,大闸蟹的迁徙路程长达1000多公里;在德国的易北河,大闸蟹的迁徙路程也有750公里。可是,泰晤士河是一条非常短的河——全长只有82公里。”

    此外,泰晤士河畔也有许多货船停泊在港口,到了大闸蟹繁殖的季节,河里会有大量的蟹卵与蟹苗跟着货船再入侵到其他水系中去——万一蔓延到了苏格兰地区,以大闸蟹目前这种无人能敌的劲头,当地传统的渔业可能会受到重创。

    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这些威风凛凛、肆无忌惮的家伙对河道环境的破坏呢?

    克拉克博士能想到的最好的对付这种入侵生物的方式,就是——吃!

    他很早就知道,从泰晤士河里捕捞上来的那一网大闸蟹,在英国渔民眼中虽然毫无经济价值,但是对于东亚与东南亚一带的人来说,却是顶级的美味。

    他曾经到新加坡与香港参加过学术活动。在当地的市场上,他注意到这种令欧洲生物学家头疼不已的小家伙被草绳规规矩矩地绑着,放置在摊档最显眼的地方,身上还挂了个贵得吓人的标价牌。

    他也收集了好几本漂亮的中国画册。画册里,他的研究对象浑身通红地躺在餐盘里,有时一边还放着几件精巧玲珑的餐具。

    他还知道,一些欧洲国家已经开放了对大闸蟹的商业捕捞,比如荷兰和德国。德国的一份报纸曾在2005年5月的一篇报道中指出,市场上已经有22吨大闸蟹以每公斤3.8欧元的价格出售了。

    在克拉克看来,允许渔民捕捞、进行商业开发,把大闸蟹卖给伦敦本地的华人社区或者出口到东南亚,大概是削减大闸蟹数量、限制它们损害环境的最好的方法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大闸蟹煮出的泰晤士汤

    科学家们的建议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如果真的要对这种入侵生物进行商业开发,那么,首先必须证明它们可以食用——尤其历史上泰晤士河曾经遭受过严重的污染。

    在2008年,伦敦港口卫生监督所委托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科学家们,花费一年的时间对泰晤士河内的大闸蟹做了毒素水平、病原体、寄生虫等各项指标检测,以评估它们是否适合人类食用。

    结果是肯定的,食用泰晤士河中的大闸蟹不会有健康风险。不论是寄生虫、病原体或者重金属的指标都合乎安全要求,只是由于二(口恶)英类物质含量略超欧盟规定的标准,育龄妇女与女孩子不宜过量食用。

    不过,用实验证实大闸蟹的食用安全性,只是下“适宜进行商业开发”这个结论的第一步而已。

    “商业开发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很可能对环境造成深远的影响,所以每一步评估都必须非常慎重。事实上,我们面临着一个两难局面。”克拉克博士说,“不捕捞大闸蟹,结果会很糟糕;开放捕捞大闸蟹,结果也可能很糟糕。”

    如果不捕捞这些大闸蟹,毫无疑问,它们的数目还将继续增长,其活动范围也会越来越深入英国内地。并且,它们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着其他行业:泰晤士河下游的一个自来水取水口,在秋季的时候,“误入歧途”的大闸蟹多得需要派两个职员在取水口守着,专门负责拨开它们。

    可是,如果开放捕捞,泰晤士河的生态环境可能会面临新的问题。

    克拉克曾经做过用不同的工具捕捞大闸蟹的测试,他希望能找出一种最适合捕蟹工具。他注意到,与一堆大闸蟹一同被捞上船的,往往会有鳗鱼。

    鳗鱼在欧盟是一种保护动物,由于所有欧盟成员国的政府都有责任保证鳗鱼的数量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因此捕捞鳗鱼的牌照受到严格控制。

    鳗鱼在英国也是一种经济价值很高的水产品。如果渔夫得到捕蟹许可,却每次都带着几条鳗鱼作为额外的战利品——显然,你不能指望他们还会把到手的鳗鱼扔回河里去——那这些商业活动就会危害到鳗鱼的数量了。

    克拉克更担心的,是开放捕捞大闸蟹之后,利益会刺激当地渔民人为地传播、养殖这种动物,反而扩大了大闸蟹的活动范围。

    “我们之所以建议要开放商业捕捞,不是为了发展渔业,而是为了维护生态平衡”,但开放本身恰恰可能导致破坏生态的恶果。

    无论如何,克拉克博士与他的团队的试验还要继续下去。他们的新实验会在今年10月1日开始。借鉴荷兰捕蟹的经验,保罗决定试验4种不同的渔网,除了普通的渔网之外,还会分别尝试用镶嵌着直径20毫米、50毫米的金属环的渔网来捕蟹,看能不能让幼年以及成年鳗鱼从渔网中顺利逃生,从而保证捕捞上来的都是大闸蟹。

    “我只是一个受政府部门的委托进行研究的学者,并不是做决策的人。不过,我想,如果这一次的试验成功的话,也许泰晤士河中下游的部分河段就有望开放商业捕捞了。”

    最后,夏普的挑战也顺利完成了。他拿着水桶和铁锹在泰晤士河中折腾了两天,最终还是向伦敦的渔夫加里·希勒求助,才买到了一公斤大闸蟹。多亏他买下这些螃蟹,这渔夫才不用再把这些讨厌的、总是跑到他的鳗鱼网里来的怪玩意儿扔回泰晤士河里去。希勒还很有经验地提醒了夏普:“当心它们的钳子,会夹人!”

    夏普终于可以一尝中华绒螯蟹的滋味了。尽管一家中餐馆的经理曾告诉他,只需把螃蟹清蒸,然后搭配着生姜末与镇江醋吃就可以,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让自己家附近的本地厨子来试着把这些螃蟹煮成一锅汤。

    “这真是激动人心,没准是伦敦现代烹饪史上的创举,用中华绒螯蟹煮的梦幻泰晤士汤!”夏普形容这道汤有着“难以置信的美味”。

    根据他随后发表在《独立报》上的菜谱,除了大闸蟹,这道“泰晤士汤”的配料还包括:番茄酱、洋葱、大蒜、泰国鱼露、土豆、大米,以及三升的优质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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