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武汉,我的名字叫夏天,如果你要说我很眼熟,好像在春天见过我,那你记性还真不错。
武汉的春天是一个脸皮极薄的人,经不得人说。你一把她弄得不好意思了,她抬腿就走,也不吭一声,于是我不得不在春天下落不明的时候顶了她的班。
你看到我的时候总是大汗淋漓的样子,那是必须的。热是武汉的特产,如果我兄弟哈尔滨夏天的体温是负无穷,那么我的即正无穷。
从“五一”到“十一”,我无处不在。我是一件件短得不能再短、薄得不能再薄的衣裤,挂在衣架上从每层每户的阳台里晾了出来;我被巨大的广告伞撑在商店门口;我在果贩切开的每一片西瓜上反复出现;我躲在空调的背影下,却总被滴下的水打湿;我被人一勺勺挖出最后只剩下一个冰激凌盒子;我瞪着眼睛从冒着冷气的冰柜里往外看。总之,我的生命力极强,生长在一切适合我生长的地方。
城市里的人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躲避我。他们喂我吃我早已有免疫力的防晒霜,用冷气笼把我囚禁起来,撑开各种各样的太阳伞将我反射走,穿着暴露的衣服把保守的我吓走,甚至,他们不愿走任何我踩过的地方。他们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害怕着,就好像我和他们是一对形同陌路的反义词,解释着他们反感的词义。于是,他们逃离了阳光,也背离了健康,宁愿在健身房里笑,也不愿意在太阳下哭。这样的人类突然让我觉得好陌生。
让我庆幸的是,我的形像不总是可怕而令人讨厌的,至少在乡村,我还是高大而和蔼的,整天笑眯眯的。
你看——圆滚滚的番茄扯着枝干的衣襟不愿撒手;黄瓜在头上插了一朵黄色的花准备去相亲却突然发现自己长了满脸的粉刺;茄子穿着不合身的紫色晚礼服正要去找裁缝讨个说法;葫芦百般无聊地数着自己肚子里长了几个籽;辣椒又在发着不知名的脾气;韭菜则将自己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五律。所有的植物都五颜六色着,炫耀藏在土地里的色彩。
终年将腿种在土地里的农民低头看着我,嘴里感谢着好年景。
然而,我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头了,人们渐渐将温顺的植物的饮料换成了激素,给土地的皮肤注射着大量化学物质,把植物们最爱的沐浴露换成了杀虫剂。在这样的土地上,野草奋力地将自己的绿裤子往上一提,就轻而易举地漫过人们的肩头。
我仍然待在这样的田野里不离不弃,只是早产的痛苦让我越来越无法承受。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酸甜苦辣也纷纷离我而去,留下整片田野的徒有其表。这样的土地和农民突然让我觉得好陌生。
拖着疲惫的身躯,我现在的面容一定很憔悴。人往往喜欢在苦难的时候怀念曾经的美好。我也不例外。我越来越想念以前的那批人。
曾经的武汉人是极其聪明的。他们知道我害怕夜晚,于是他们便在夜晚出没。他们拿出家中的竹床和竹扇,随意地码在大街小巷里,也码在了老武汉的夜景里。小孩子们不知疲倦地笑着聚着,与汗水嬉戏着,大人们一边往床上洒着水一边感叹着小孩子的精力旺盛,然后将菜摆放在竹床上,一阵阵菜香代表母亲唤回了饿急了的孩子。晚上,在小孩子相互打闹的轻笑声和大人们一阵阵的鼾声中,飞蛾用翅膀关上了昏暗的路灯,结束了咸咸的一天。
白天,人们只能任我在他们身上拧出一滴滴水,但他们很少躲避我,或许对于一个家庭的责任就是他们最好的屏障,为他们遮挡当头的烈日。孩子们仍很热爱我,从不嫌弃我的体温,也许因为这是他们能碰到奶油冰棍最多的时候吧。盐汽水、奶油冰棍,就能构成他们对一个季节的期待。
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武汉人更聪明了,他们制造了冰箱,能随时随地吃到冰镇食物,对于一个季节的憧憬就这样失去了音讯;孩子们躲在空调房里给密友打着一通通电话,通讯越来越快,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痱子几乎灭绝,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的空调病。夏天越来越热,人们却越来越怕冷。蔬菜水果品种越来越多,可历经激素化肥农药后人们吃到的都是它们的遗体。
此刻我的脸上写满遗憾与担忧。
混迹人间几千年,我也沾染上了三分江湖气。单纯也渐渐从我脸上褪色。
于是人们说,我越来越难找了,我越来越不愿意露面了。其实并不是这样。整天嗅尘土中遗落的铜钱味已让人们失去了最初的嗅觉,他们再也闻不到夏天的味道。人类进化了,或者说,退化了。
所以我将炎热的外壳丢弃在水泥城市,逃到了深山老林,躺在一棵大树的鸟窝里,钻进一朵野花的花瓣中,或是在清晨的第一颗露珠里畅游,等待着人们来探险,或者是考古。考古夏天。
写到这儿,也许你会觉得我很熟悉。你的确很有眼力,我撒了谎,我叫夏天,但我不是武汉的夏天,他只是我重孙之一。我是中国的夏天。这是中国夏天的自画像。
本文为第六届全国中小学生创新作文大赛全国总决赛高中组特等奖作品
涂婕 武汉市外国语学校高二(5)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