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路没有58号

    在湖北十堰的郧县，你找不到一个名叫解放路58号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它出现在上千人的身份证上，以及这些人对于城市的憧憬和想象里。

    从1999年开始，小李成为解放路58号的“住户”之一，尽管他没在这里呆过一分钟。直到2009年，小李去湖北省公安厅办理二代身份证时才发现，解放路没有什么58号，位于县城中心的这条路，从北向南数到头，最后一个门牌号码是52号。再往后，是郧县行政服务中心和县委大院，也许其中可以找到58号的蛛丝马迹，但那已经属于金沙路门牌系统了。

    解放路58号并非凭空蒸发了——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当年，正在做城镇户口生意的郧县政府，打算把卖出的户口挂靠在一起以便管理，于是就杜撰出这样一个地方。

    他们说要有58号，于是解放路就有了58号。

    在当时的人们眼中，这种公开的买卖是颇为可信的政府行为，一向谨小慎微的农民兄弟掏出了兜里的血汗钱。买户口成了一场集体运动。有记者推算，姑且以每个户口2000元计算，仅在这一项上，郧县就有2000多万元的财政收入，对于这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个城市的管理者看到了城乡户籍差异背后的商机，这简直是零成本的致富创意。

    小李花了3000元，把户口挂靠在解放路58号，拿到了城市的准入证。在这座县城里，为了平等地享受升学、就业、医疗机会而购买城镇户口的农民兄弟，还有成千甚至上万。郧县某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拿出解放路58号的空挂户口名单，一共32页，每页35人，仅在名单上的就有1120人。当地人称，曾有一两万人购买过城镇户口。

    打着户口算盘的，并非只有郧县。早在1988年，国务院就曾下发通知，要求制止一些市、县政府以“集资办农业”、“振兴经济”为名，公开标价出售城镇户口的现象。

    然而，欲望并没有在禁令下熄灭。一些地方甚至把卖户口所得款项，用于房地产开发和购买高级轿车。1992年和1994年，国务院办公厅和公安部再度下发通知，要求清退空挂户口，同时退还所收款项。

    忙于营造解放路58号的郧县政府大概无暇顾及这一纸又一纸措辞严厉的禁令。至少小李还可以在1999年顺利买到城镇户口。还有一位在新闻中化名为许明的村民，1996年借了5000元钱，和哥哥一起变成城里人，随后俩人用了两年多时间，四处打工，省吃俭用才把债还清。

    在郧县政府的经营下，解放路58号成了乌托邦。它很宽容，从不把收入和学历作为门槛，而且就算住进再多的人，也不会有人抱怨环境拥挤。想平等地拥有梦想吗？来解放路58号吧，只要你愿意一次性付出一点点金钱上的代价，而且从此以后的水电房费全免。

    解放路58号欢迎每一个有需要的人——然而属于城市的权利只能存在于想象中。因为这里没有58号，公安系统里查不到这些人的户籍信息，小李无法申请二代身份证，无法申请结婚；许明也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正式工作。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在县城找亲戚挂靠落户，或者转回原籍。

    解放路58号的“住户”们曾以为自己终于成了这个城市的主人，到头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魇。

    对于以“观光旅游休闲区”、“十堰市郊良好滨江人居区”为目标的郧县来说，解放路58号是个不太光彩的过去。“90年代的事情，你们现在来干什么呢？”面对记者，郧县公安局局长这样说。

    营造者们迫切地希望它被迅速遗忘。如果解放路真有58号，它可能已经破败荒废，杂草丛生，就像城市里的烂尾楼那样，不合时宜地立在那里。幸好这里没有什么58号，那些人只要摆摆手，就免去了爆破的麻烦。

    被行政权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仅仅是解放路58号，还有那些切切实实存在过的渴望与梦想。

    解放路没有58号，许多人终于知道了这个事实。然而，只要行政权力需要，只要欲望发出召唤，解放路还可以有59号、60号、61号……这个世界总有伟大的魔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