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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8月24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冰点特稿第807期

发现童年

本报记者 从玉华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8月24日   12 版)

    图片制作:朱文涛

    一本印刷得黑乎乎、卖6角9分钱、薄薄的书,在一群年轻人中间疯狂地传阅。当这本烂得起了毛边、快散架的书传到孙云晓手上时,他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就此改变。

    他回忆说,自己像着了魔一样,整个人被书里主人公、那个叫“小豆豆”的女孩捉去了。他“非常震惊”地看到了另一个儿童的世界。

    后来,他辞掉了报社记者的工作,开始专门从事儿童研究。如今,这位著名的青少年教育专家称,他20多年来一直都在“往小豆豆指引的那个美妙的地方走”。

    孙云晓甚至说过:“作者黑柳彻子对童年的发现与证明,不亚于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

    那一年,1983年,是小豆豆第一次进中国。

    至今,这本《窗边的小豆豆》在中国已经发行超过300万册,价钱从6角9分,到8角7分,再到今天的20元;封皮颜色从最初的薰衣草紫,到草黄,再到如今淡淡的粉。

    1981年在日本出版的这本书被译成33种文字,在全球引起了巨大反响;在日本每3个家庭就有一本,成为日本历史上销量最大的图书。黑柳彻子被美国《纽约时报》称为日本最伟大的女性。

    如今许多人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小豆豆。

    “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当黑柳彻子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一晚上把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写满3大张纸的时候,她已经是48岁的中年“豆豆”了。

    小时候的黑柳彻子是个让老师头疼的“怪豆豆”。她一堂课上百次把桌盖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关上,因为她很好奇家里桌子的抽斗是拉出来的,可学校的桌子上面有盖,和垃圾箱的盖子差不多。

    她惹的乱子不少:常常跟正在教室屋檐下筑巢的燕子说话;画画嫌画纸太小,把颜料涂到课桌上;天天趴在教室窗边,等路过的广告宣传员表演节目,好不容易教室里安静下来,她又冲着全班同学喊道:“宣传员来啦!又来啦!”

    终于,这个淘气的姑娘刚上一年级没多久就被学校开除了。那是1940年。

    妈妈没有告诉小豆豆她是被“开除”的。直到小豆豆长到20多岁,妈妈才告诉她真相。当时妈妈只是淡淡地说:“我们去一个新学校看看吧,听说那里很不错呢。”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7岁的小豆豆面前打开了。在这个叫“巴学园”的新学校,门柱是两棵挂着树叶的小树,她惊讶地叫:“从地底下长出来的门哩!它一定长得很快,马上就能超过电线杆子呢!”

    教室是6辆电车。车里有行李网,车窗也全都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把司机的座位换成了黑板,把电车的长椅子拆下来,换上了小学生用的桌子和椅子。

    连校长小林先生看起来也“怪怪的”。他40岁上下,穿着皱巴巴的衣服,牙也掉了几颗,脚上的鞋早已磨秃了。后来小豆豆知道,由于老让孩子们从他身上跨来跨去,或是骑在他肩上,甚至爬到身上,他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

    初见小豆豆,这个不修边幅的小林校长一个呵欠也没打,探着身子非常认真地听她说了整整4个小时的话。小豆豆说的全是东扯西拉不要紧的事儿:自己爱把剪刀放在嘴里,咔嚓喀嚓地剪着玩,被以前的老师批评“会剪到舌根的”;鼻涕流出来的时候,自己总爱刺溜刺溜地吸鼻涕,老挨妈妈骂;爸爸在海里游泳游得真棒,还会跳水;家里有只狗……校长不停地问她:还有吗,然后呢?最后,校长用温暖的大手摸摸小豆豆的头,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小豆豆感到,生平第一次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因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听自己讲话。

    小豆豆和同学们在电车上的“旅行”开始了。

    学生没有固定的座位,可以随便选择自己爱坐的。上课没有课表,在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候,由老师把当天课表上全部课程的问题都满满地写在黑板上,然后对学生们说:“好,就从你自己喜欢的那门课开始吧!” 

    不管是语文也好,算术也好,学生们都是按自己的爱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作文的孩子在写作文;坐在后面的孩子爱好化学,就点燃酒精灯,把烧瓶烧得咕嘟咕嘟直冒泡儿,时不时搞几次引爆实验。

    如果上午完成了一天的学习计划,下午就可以出去散步,那就叫“散步课”。美术课时,还可以在礼堂的地板上尽情地涂涂画画,自由地采取各种姿势,跪着、坐着都行。

    还有的课程是在农田完成的,校长请一位农民给孩子上课,教大家怎样锄地,怎样播萝卜种子,怎样施肥,以及认识蛇、虫子、蝴蝶。

    小林先生总是对老师说:“不要把孩子们束缚在老师的计划中,而要让他们到大自然中去。孩子们的梦想比老师的计划,更要大得多。”

    在巴学园,每个学生都有一棵自己的树。属于豆豆的那棵树很粗,爬起来滑溜溜的,在离地两米高的地方分成两个大枝,分杈的地方就像吊床一样。

    同学泰明患有小儿麻痹症,从来没有爬过树。小豆豆用各种办法,最后顶着泰明的屁股,把他弄上了树顶。豆豆一边理着汗淋淋的头发,一边鞠躬说:“欢迎光临。”泰明倚在大树上,笑着答:“打扰了。”对泰明来说,这是第一次在树上看风景,他高兴地说:“我知道了,原来爬树是这样的。”

    两人在树上待了很久,说了很多话。泰明热切地说:美国有一种叫做电视机的东西,如果日本也有这东西,在家里就能看到相扑比赛了,据说就像一个盒子一样。

    多年后,小豆豆真的出现在电视里。起初只有黑白电视机,她只需画紫色的口红就可以上节目,后来,变成了彩色电视机,她必须化浓妆才行。

    小豆豆成了日本最著名的主持人。

    “小豆豆真是个好孩子呀!”

    “小豆豆”进中国10年后,在哈尔滨读小学的小涵邂逅了她。

    小涵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扎着小辫,怕弄乱了头发不敢摇头”、“看到牛肉用钩子挂着,就自己单手吊在单杠上说要当‘一块牛肉’”、背着红书包蹦蹦跳跳的小豆豆。

    她幻想着学校的大门长出树来,幻想自己的同桌每天都在换。她也希望每个学生都有一棵树,可惜“东北的树都是荆条”。她甚至模仿小豆豆穿着灯笼短裤,蹦起来看自己腿上的肉有没有“颤巍巍”地跳动,因为只有大姐姐的腿,肉才会颤动。

    突然有一天,小涵看到自己大腿的肉也会颤动,她一下子明白:喔,我长大了。

    在那个年代,几乎每个中国学龄孩子的记忆里都有一所“光明小学”,那是一所“完美”的学校,比如数学课本的应用题里就有光明小学的最新动向:“光明小学近日添置一批娱乐设施,总共花费1020元……请问每个篮球多少元?”“光明小学举办秋季运动会,为运动员购买奖品共花费2000元……”“光明小学举办元旦晚会,需要购买100只气球……”

    直到有学生看了《窗边的小豆豆》以后,称再也不向往光明小学了,原来世界上最好的学校是巴学园。

    在巴学园,小林校长每次遇到小豆豆都要对她说一声:“小豆豆真是个好孩子呀!” 

    每逢这种时候,小豆豆都会甜甜地一笑,然后又蹦又跳地答道:“是呀,我是好孩子!”

    黑柳彻子说,“小豆豆真是个好孩子呀”这句话,影响了自己一生。

    多年后,她的《彻子的小屋》成为日本电视史上最长寿的谈话节目,她也创下未曾生病请假、未曾穿同一件衣服上节目、始终维持一贯的洋葱发型等多项纪录。24年来,在这个节目中受访的人数高达近6200人。

    她在节目里说:“孩子是雪白的吸墨纸,尽早让他们染上绚丽的色彩吧。”

    她还是出色的舞台剧演员,在日本著名的季节剧院演出共达13次,是在这里演出次数最多的演员。最后一次公演,观众们的掌声竟然持续了30分钟之久。

    在她的角色里,有美国西部第一位自立女性卡拉米提·简,有歌剧演唱家玛利亚·格蕾斯,有法国著名女演员莎拉·贝尔纳,也有物理学家居里夫人……可她认为,自己一生中演得最好的角色还是“小豆豆”。

    当彩屑飞舞、掌声响起,舞台中央的黑柳彻子常常想起巴学园那个简陋的食堂舞台。

    小林校长提议,每天中午大家围成一圈在礼堂里吃饭的时候,让一个人站到正中间说些自己喜欢的话题。小豆豆第一次上台很害怕,校长先生弹起了钢琴,她开始唱《故乡》,“追逐小兔子的那座山啊……”可是豆豆只发出了“追——”这一声,无论先生怎样为她弹着前奏,她都只能发出“追——”的声音。

    就从这次最蹩脚的演出开始,第一次上台就丢尽了脸的小豆豆,日后成了一颗巨星。

    巴学园里,有几个身有残疾的孩子。校长先生从来没有说过“要帮助他们”这样的话,他说的只是“要一起做啊,大家要一起做啊!”

    小林校长为了让这些身体有障碍的孩子能够克服自卑心理,想了很多巧妙的办法。

    他让大家都不穿泳衣,一起到池子里游泳。当手指粘连的孩子一层层脱下自己的衣服时,起初害羞,后来完全跟大家融在一起。校长就这样让每个孩子相信:“无论什么样的身体,都是美丽的。”

    同学高桥个子很矮小,手脚非常短,而且他的个子永远就这么高,不会再长了。高桥站在比自己还要高的跳马面前时,校长鼓励他说,“没关系,你能跳过去的,绝对能跳过去!”校长仅仅在最后一刻才伸手托了他一下,让人感觉这就是高桥自己跳过去的。

    开运动会时,校长特意设计适合高桥的项目,最后每个项目的第一名都被他拿走了。校长专门寄语他:“不要忘记夺得第一名时的自信。”

    奖品也有趣极了,冠军是一根萝卜,亚军是两根牛蒡,第三名则是一捆菠菜。以至于小豆豆在很长时间内都以为运动会的奖品一律是蔬菜呢。

    若干年后,个子永远只有小学生那么高的高桥不仅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任职,还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他并没有因为身体上的缺陷而怀有自卑的心理,他永远都记得校长对他说的话:“你绝对能做到。”

    小林校长几乎摸过50多个孩子每个人的头对他们说:“你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无论做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巴学园的50多个学生都很成功,有的成了物理学家,有的成了音乐家,有的成了大电气公司的骨干。每年大家还相聚在一起,如今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坚持认为,这种聚会就是给故去的小林校长最好的礼物。

    “萝卜放在锦盒里就成了人参?”

    李跃儿几乎与孙云晓同一时间读到《窗边的小豆豆》,她是在《译林》杂志上看到的连载,她也用了“震惊”这个词形容当时的读后感。

    很长时间里,这个画家满脑袋飘着小豆豆在巴学园的画面,她在心里画了无数张油画、水粉画。她发现,小时候的自己很像小豆豆。几年后,她有了儿子,她发现儿子也很像那个小豆豆。“原来每个人都是小豆豆。”她决心做些什么。

    后来,她放弃了当画家,专职做教育,创办了“李跃儿巴学园”。她的巴学园的口号是:孩子是脚,教育是鞋。她说:“父母放松的心,就是孩子的巴学园。”

    事实上,在北京的日日新学堂、在山东东营市的一所学校、在黑龙江哈尔滨闽江小学……中国许多学校里,都已经有巴学园的元素。甚至有的学校牌子边就挂着“中国的巴学园”招牌。

    书里的很多细节成了教育工作者的经典案例,一些老师会把班上的同学说成“张豆豆”、“王豆豆”,最顽劣的叫“钢豆”。

    但孙云晓以及畅销书《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作者尹建莉都说“中国还没有真正的巴学园”。

    “萝卜放在锦盒里就成了人参?”尹建莉说,模仿巴学园的外表很容易,做电车教室、甚至分给每个学生一棵树都不难,但巴学园的教育精髓很难学到——中国会有哪个校长或老师能花上4个小时听一个孩子说冒着傻气的话?

    孙云晓说自己第一次读完《窗边的小豆豆》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从这本书里发现了“什么是儿童”。当时“文革”结束没几年,整个社会的儿童观都趋于政治化、成人化,是“小豆豆”为人们打开了一个真正的儿童世界。

    在巴学园这个日本二战时期战火纷飞的世外桃源里,连吃饭都变得很有趣。全校50多人围在一起吃饭,开饭时,小林校长总是喊:“请大家把海里的味道和山里的味道拿出来。”其实,“山里的味道”指蔬菜、鸡肉、牛肉什么的,“海里的味道”就是指海鱼、紫菜。学校不要求家长给孩子的菜太奢侈,一根海带就算“海里的味道”。

    吃饭前,校长还和大家一起唱:好——好——嚼啊,把吃的东西,嚼啊,嚼啊,嚼啊,嚼啊,把吃的东西都嚼完……唱完歌,大家这才说:我吃啦,向山里的味道、海里的味道进军!

    就这样,没有一个孩子挑食,说讨厌吃鱼肉卷之类的话,也没有一个孩子会有谁的菜很高级、谁的菜很寒酸这样的想法。

    学校没有校歌,应学生们的要求,校长作了一首,谱了曲,教孩子们唱。歌词只是3个字的重复,孩子们觉得不好。小林先生虽然闹了个大红脸,还是谦虚地把自己的作品从黑板上擦去了。

    学校有时候让孩子们在礼堂里支帐篷过夜,大家讲鬼故事,还有同学头戴报纸、拿手电扮演妖怪。有的一年级小学生被高年级同学的鬼故事吓哭了,可一边哭一边还问:后来呢?

    小林校长要求家长给孩子们“穿最不好的衣服到学校来”,因为衣服无论弄破还是滚成泥猴全都没关系,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了。

    “无论什么样的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拥有美好的品质和才能。”这是小林校长常说的一句话。

    “黑柳女士,请您再干20年吧”

    8月9日是小豆豆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中国读者祝贺“小豆豆生日快乐”。在一代代的读者心里,巴学园的小豆豆永远只有7岁。今年3月日本大地震后,一些中国读者在第一时间焦急地问:小豆豆还活着吗?

    在日本,那个一纸风行的“小豆豆”也把1933年出生的黑柳彻子永远定格在7岁。很多年里,黑柳彻子几乎每天都收到“写给小豆豆的信”,其中不乏5岁的孩子、103岁的老人。

    有个美国的黑人男孩写信说:“小豆豆,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吗?如果是的话,请到我家里来做客。”也有一位女高中生从少年管教所来信说:“如果我有一位像小豆豆的妈妈那样的母亲,或者遇到像小林校长那样的老师,也许我就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

    这本书完全改变了黑柳彻子的生活。1984年,一位联合国的官员在东京,跑遍书店购买所有的《窗边的小豆豆》,分给同事,认为“再也没有比她更了解孩子的了”。她也因此被任命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历史上第一位亚洲籍亲善大使,年薪1美元。

    小豆豆开始走近其他国家的小豆豆们。她历时14年,遍访非洲14国,发现原来世界上的豆豆们如此不同。她给孩子们发绘画纸和蜡笔,让孩子们画动物,可只有一个孩子画了一只苍蝇,另一个孩子画了一只鸟,其他孩子什么都没画。这里没有动物园,没有电视、图画书,身在非洲的许多孩子甚至不知道大象这种动物。

    黑柳彻子还去了很多国家,见过各式各样的教室。而在科索沃一间简陋的教室里,老师们的工作竟然包括教天真的学生辨识伪装成易拉罐饮料的地雷。

    她不由地想起童年里巴学园那美丽的6间电车教室。小林校长鼓励孩子们充满理想,哪怕五花八门。小豆豆曾幻想当电车售票员,当宣传艺人,还想过当间谍。可同学笑她,“要想成为间谍,必须非常聪明、漂亮,而且要会好多国家的语言”,最重要的是“豆豆太爱说话,不适合做间谍”。而很多年以后,非洲的一个孩子告诉她,自己的理想是“我想活下去”。

    黑柳彻子做亲善大使的14年里,募集的捐款达到31亿多日元,捐款人数达到222165人。这是历任亲善大使中募集到的最高金额。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人说:“黑柳女士,请您再干20年吧。”

    黑柳彻子说,真想给每一位捐款者写信,对他们说声谢谢,可那样的话,“光邮票就得花去一千零六十五万七千四百零六日元”。

    她用《窗边的小豆豆》的版税创立了“小豆豆基金”,办聋人剧团。当主持人,她每年要换300多套衣服,她把这些衣服慈善拍卖,捐给福利院的孩子盖房子。

    做这些时,她能想起小时候,与拖着残腿的泰明一起在树上看风景的场面。可惜那之后几个月,泰明就去世了,小豆豆也第一次明白了生离死别的含义。

    几十年来,黑柳彻子的脚步遍布世界各个角落,她也渐渐老去。可无论她走得多远,面容有多老,有时候一个小动作就暴露了“小豆豆”的天性。

    一次乘火车,因为误以为抵达车站前5分钟会有人通知,她脱了靴子放心地看小电视吃海带,不料突然到站了,让这位著名女演员乱作一团。她右手提着靴子,拿着大衣,左手拿着电视机,光着脚跑下车,站到了月台上,嘴里还拖着一米长的海带条——她就这个模样儿面对着欢迎的人群。

    “这不正是最初的小豆豆吗?”孙云晓说,“童年的快乐是一生快乐的源头,童年的不幸是一生不幸的开端。”

    有时候,小林校长为了维护孩子善良的本性,不惜一切代价。一次,他借钱给小豆豆去一个骗子那里买树皮,因为小豆豆相信吃不出树皮的苦,就是身体健康。

    她让全校同学沿着树皮的四周每人都咬了一口,没有一个人说苦。那么,大家都没有病,个个健康,豆豆高兴极了。尽管那块树皮好象被海狸狠命咬过似的,已经破烂不堪了,小豆豆却仍然坚持每天早晨上学之前,把它从桌子抽斗里很珍贵似地取出来咬上一口,再说上一声:“我没有病!”然后才去上学。她甚至在学校附近看到一条野狗,就想把树皮塞到野狗的嘴里,结果差一点儿被狗咬伤。

    这个树皮的骗人把戏,小林校长看在眼里,却从未戳穿。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有眼睛却发现不了美,有耳朵却不会欣赏音乐,有心灵却无法理解什么是真。”小林校长这样感慨。

    “哎,今后再办个什么样的学校呢?”

    1991年,孙云晓去拜访91岁的冰心老人。冰心对他说:“让孩子们野花般自然生长吧。”

    那一刻,他想到了巴学园的小林校长。他觉得这是两个真正懂教育、懂儿童的人。

    孙云晓数次想过寻找小豆豆。他去日本出席活动,对方问他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他说:我别无求,只想拜访黑柳彻子。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有见上面。

    多年后,他总结了教育的12字原则:发现儿童、解放儿童、发展儿童。

    事实上,很多人是带着含泪的微笑读完《窗边的小豆豆》的。曾有少年读者说:要是有一天,能够有一种药水,让成了大人的孩子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曾经也是孩子,小孩子就不会有那么多泪水了。

    还有人开玩笑建议把小豆豆列为“禁书”,因为巴学园那样的理想国,会让压抑惯了的中国孩子崩溃,“中国孩子的童年被一代代地偷走了”,“小豆豆如果长在中国,就会成为最没出息的土豆”。

    如今,小豆豆进中国28年了,这本书也被节选入人教版的小学六年级教材。那个“用大粪勺去捞掉进粪池的钱包”、那个“爬铁丝网把衣服挂烂怕妈妈骂,谎称路人向她背后扔飞刀”的小豆豆,越来越深入人心。

    翻完不到300页的书很容易,可黑柳彻子还希望她的人生篇章更长些。

    如今,这个78岁的瘦瘦的老人每天在东京的公寓里,一丝不苟地做一种日本摔跤队员教她的能长寿的屈蹲运动,尽管那个摔跤队员早在11年前就死了。她用昂贵的面膜对付满脸的皱纹,每天坚持走路,时常背上双肩包、穿上运动鞋、戴一顶棒球帽,尽量让自己变得漂亮些。

    她渴望100岁还能上电视,哪怕只能坐在轮椅上。

    事实上,小豆豆很少来中国,尽管她很喜欢熊猫,小时候看到黑白相间的足球就认为那是缩成团的熊猫。她第一次来中国,是上世纪80年代给《窗边的小豆豆》配交响乐。那时候,中国人还穿“人民服”呢。

    2010年上海世博会,她出现在日本馆,画着精致的妆,背上背着很大的天使翅膀,用尖尖的高音唱《茉莉花》、《在那遥远的地方》。可惜她实在太老了,完全记不住词儿,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不时地看手里的单子。

    那个“心地善良,帮别人削铅笔,用嘴啃自己的铅笔”、那个“因为好奇看着报纸就跳,结果跳进粪坑”的小豆豆,已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老豆豆”很清楚,自己当初跟小林校长的一个约定,永远实现不了了。

    在巴学园,有一次,她没有往校长身上爬,而是膝盖挨着先生的膝盖,很严肃地说出自己的理想:我长大以后,要做这个学校的老师,一定做。

    可惜,几个月后,美国B-29飞机上的数枚燃烧弹投向巴学园,落在了电车教室上,巴学园成了一片废墟。

    黑柳彻子在书里这样记录道:校长站在大路上,静静地看着巴学园在燃烧。他依然穿着那身皱巴巴的黑色西装,像平素那样把两手插在上衣兜里。校长先生望着火光向旁人说道:“哎,今后再办个什么样的学校呢?”

    最终,小林校长也没有创办新的小学,在69岁那年与世长辞。

    当年在废墟上,校长与小豆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豆豆真是个好孩子呀!”  

    无论这本书多少次再版,只要翻开扉页,就有这样一句话:谨将本书献给已逝的小林宗作老师。这句话的下面,是几只手献上的一支鲜红的花。

    一生中,小豆豆曾相过三次亲,第一个人是医生,第二个是医生的儿子,第三个是脑外科医生,可“经历了各种美好爱情”的黑柳彻子终身未嫁。她当年进电视台,立志要当“能读画本的妈妈”,可这个理想没能实现。她没有自己的“小豆豆”。

发现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