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库区：裸露的水下之城

    8月20日下午15时左右，湖北兴山县昭君镇紧邻香溪河的河滩上，昭君镇中心小学四年级学生王彦博与三年级学生王宗雨在水边玩耍。烈日当空，当地预报气温36摄氏度以上。

    两位少年脚下裸露的河滩曾经是兴山县县城——高阳镇街道所在地，地处长江北岸支流香溪河中游。2009年8月29日，高阳镇正式更名为昭君镇。先前，兴山县县城已经搬到距离这里17公里的古夫镇。早在2004年8月，作为“三峡库区最后一个整体搬迁的集镇”——高阳镇的首批移民搬迁基本结束后，这里就开始了大规模拆迁，海拔177米以下所有受淹单位和个人搬离，搬迁持续到2009年10月末。新建的昭君镇高出原高阳镇所在地22米，全部为取河中沙石堆积而成。

    三峡水库淹没线以下被全淹或基本被全淹的县城有8个，分布在湖北、重庆两地。除兴山县城高阳镇外，还有秭归县城归州镇、巴东县城信陵镇、巫山县城巫峡镇、奉节县城永安镇、云阳县城云阳镇、开县县城汉丰镇和丰都县城名山镇。被淹的集镇和场镇有116个，其中重庆库区101个，湖北库区15个。冬季蓄水发电，三峡库区水位到达设计目标175米时，上述老县城全被淹没。夏季防洪，水位落下至145米后，淹没地带又全部裸露出来。其间30米水位落差暴露出的土地就是消落带。据统计，三峡库区消落带面积达400多平方公里，分布在湖北省、重庆市所有库区区县。

    自去年年底三峡库区第一次蓄水至设计水位175米以后，眼下，整个库区消落带首次全面呈现，那些面目全非的城镇也裸露了出来。

    “春天的时候，这里还是江湖！”站在河滩上，王彦博比划着。

    “江湖”，这是王彦博与同学们的用语，指的是长江三峡库区蓄水抵达昭君镇时的情形，江水上来行成的湖，他们给起的名字就叫做“江湖”；而昭君镇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刘喜梅则称那景象为“汪洋大海”。

    20日这天，这里既没有“江湖”，更不见“汪洋大海”，长江三峡集团总公司公布的当日15时“三峡上游水位信息”为145.98米。库区蓄水高度达到156米时，江水才能够抵达昭君镇。而先前的3月20号，库区蓄水高度是164米，1月20号是172米，2010年11月20号蓄水高度更是达到174.59米。香溪河昭君镇175米水位线附近，淹没水渍清晰可见。

    “水上来时，很多很多人到昭君镇来看水。几十公里外的人都来。”8月21日上午，在镇政府办公室，刘喜梅描述着当时的情形，她这位“快要退休”的本地人说：“没见过，都没见过这么大片的水面，连60多公里外的榛子乡的人都来了。”附近陈家湾有500多口人，大礼村有2000多口人，因大桥没修好，镇政府统一安排船只免费运送大家过河，一个月就要花费20多万元。为此，镇上还特意安排安全保障人员24小时值班，保证不出问题。

    “大家都希望水面固定在175米水位线上，不要落下！”刘喜梅解释说：“不想看到水底下的样子，不想看到从前的家。心酸！”

    除了巨大的景观变化外，昭君镇，乃至整个兴山县人还有一个强烈的感受，与往年比较起来，今年夏天奇热无比，8月份的全国气温形势图上，兴山人突然发现自己这里被划在了最高区域，而7月下旬这里出现的罕见的暴雨、龙卷风、冰雹，更让年近半百的出租司机孙少先感受到：“什么叫百年一遇！”

    昭君镇距离三峡大坝约97公里，距离香溪河长江入口约60公里。  

    “住的是旅馆，穿的是烂衫。”新建的昭君镇建筑整齐划一，具有徽派建筑的特点，但也有一些居民抱怨，住的好了，钱却不好挣了，原因是新镇缺少了老县城的人气，很多商户迁移到了新县城古夫镇，这里的门面、住宅都不好向外出租了。乡村学校集中以后，来这里租房子的农村家庭消费能力也不高，难以带来可观的收入。不过在孙少先看来，还是现在的状况好，老县城狭小，转不开，一些人这么抱怨是“缺少大局观”的表现。

    “三峡工程建设还是使得这里的百姓得到了实惠。”孙少先原为兴山县运输公司的团委书记，1995年企业还红红火火的，他被选送到北京中央团校学习一个月。后来，企业不行了，孙下岗了。他至今难忘自己的“那一段辉煌”，说起话来也“不同于一般群众”。开上私人出租车后，兴山县城古夫镇与宜昌之间，他几乎每天跑一个来回，两地相距大约160公里，为一些机关单位或有钱人跑活儿，但那些在车上高谈阔论的乘客很少有人知道他先前的身份。

    不过，在当地一家大型企业工作，24岁的华中师范大学毕业生周静却怀念自己在老县城高阳镇时的生活：那时候，每一家的门都很近，孩子们可以吃百家饭，一起玩，搬了以后，人与人少了来往，冷漠了，距离感增大了。

    香溪河岸边的公路上一派繁忙。大型的运送矿石车辆在复建的公路上来往穿梭。从神农架山区，经过昭君镇运往峡口镇码头，再由这里的货船沿香溪河运到长江西陵峡口，转运出去。三峡水库蓄水以后，香溪河部分河段可以行走大型货船了，往日的安宁终被打破。但是从峡口镇沿香溪河南下，抵达秭归县香溪镇的公路却日渐荒凉，许多地方几近断路，沿途一些镇子上，也不见了往日的喧嚣，甚至可见孤零零的老人站在路中央发呆的情形。而另一方面，“昭君牌”的打法却在兴山被热烈地畅想着，大规模的旅游开发计划也即将实施。香溪河的水运与即将修通的高速路都将给这里带来巨变。可即便这样，也还有昭君镇的居民抱怨说，眼下的这一切还是太慢了。他们希望一觉醒来这里就游人如织，花钱如流水，自己乐呵呵地坐地收钱，像当初的老县城一般。

    8月下旬，距离昭君镇不远处的昭君村，同样热烈的昭君文化演出在上演。现在的昭君家，原称昭君院，明弘治三年（1490年）改称陈家湾。1981年3月，重建昭君宅时，因陈家湾村民居住密集，地势低窄，不利建宅，加上宝坪村民间王昭君故事流传较多，于是决定在宝坪村重建昭君宅。1982年10月1日竣工。昭君宅仿汉代庭院样式重建。

    梳着马尾辫，长得“一团和气”的“昭君娘家第七十二代后裔”王作权，站在台上吹打弹唱，忙个不停。说书、跳地花鼓、打围鼓、唱昭君锣鼓、唱堂戏、打丧鼓等等，王作权被称作“多面手、门门会、样样通”。出生于1949年年底，农民身份，王作权的个人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可称作时代的缩影，事实上，在早年也没有人去开掘、强化过他今日的身份，但现在他应时出现了。初中毕业后，王作权当过生产队队长，还干过村青年团工作、民兵工作。后来打过工，参加修建焦枝铁路，也受聘到药材厂担任过会计。1995年，古夫镇党委政府把他从村里抽调到文化站负责修建景点——满天星龙泉洞。1998年，王作权再次回到昭君村景区。

    昭君村就坐落在香溪河消落带上，但村子里没有人说起这些，面对外来者，大家议论最多的还是先人王昭君——这位汉元帝时期的哀怨宫女、美人、和亲者，到底能够给今天的这里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