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现在是尊严感被颠覆、被搞笑的年代,以前有尊严的都没尊严了,以前所崇尚的都不崇尚了……那诗呢——以尊严、崇尚、灵性和梦想为外衣内蕴的诗将何以自处?
纪伯伦给诗下过这样的定义:诗是从伤口里喷出的歌声。但是赞美灿烂的阳光有什么意趣呢?只有那些阴霾沉郁的境界才更加调动诗人的想象和激情。并且,真正的诗句,岂止是关于文字秩序的技术,它的实质是一句叠加一句的人对人说出来的真话、心里话、痛楚的话、狂热的话、带血带泪带着腥味的话。如王久辛在多年以前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的长诗《狂雪》。重读《狂雪》,血脉贲张。《狂雪》以惨烈的诗心记录了“南京大屠杀”:
“在那一天和那一天以前,预感伴随着恐惧,悄悄向南京围来/四个方向的城门,像一对夫妻/互相对望着没有主张那样/四只眼睛洞开”。“刺刀实现了真正的自由,看见老人,刺刀并不说话/只是毫不犹豫地往他胸窝一捅/然后拔出来,根本,用不着看一看刺刀/血,刺向一步之遥的脸,根本不抹/挑开,伴着怪异的尖叫”。
“他们,那些鬼子/有着全世界最独特的欣赏习惯/对传统的反叛,可以达到儿子奸淫母亲,父亲奸淫女儿的地步……”“那天,他们揪住我爷爷的弟弟的耳朵,并将战刀放在他脖子上,进行拍照/我爷爷的弟弟,抖得厉害,抖着软了的身子/他无法不抖,无法不对刚刚,砍了一百二十个中国人的鬼子/产生恐惧,尽管/耳朵差点被揪掉下来,裂口/像剪刀那样,剪着撕裂的心/但是他无法不抖。无法面对/用尸体,垒起的路障/而挺起人的脊梁/无法不抖,无法不抖”……
他说,“我扎入这片血海,瞪圆双目却看不见星光……我在海中,抚摸着三十万南京军民的亡魂。不屈的英雄,是一个民族锋利的牙齿,咬碎死亡的恐惧……”
当年这首3万字的长诗《狂雪》问世,一扫全国全军各种奖项。1995年,它被铸成21米长的铜碑置放于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2003年,再被纪念馆铸成39米长的花岗岩“诗墙”。据说他到南京打车,司机都不肯收费。
现在许多诗之所以令人恶心,更主要是因为人的变异。或许但凡社会转型阶段必然经历一段精神的兵荒马乱、信仰的分崩离析、道德的无所适从。况且中国社会不肖说远近的历次战争以及各种运动,单说上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的“文革”对于传统文化的腰斩、道德的蹂躏、信仰的毁灭,其破坏性的效果就是颠覆性的。人的德性穿越了生死线,诗来收拾精神的残片、承担失当的恶名。
在真正的诗人那里,诗歌就是划破皮肉的刀子。所以王久辛认为:文学就是对人的解剖。所以,他的诗充满了关于创痛的表达、恐惧的呈现、抗争的写意。
他这样解剖:“战争是什么?它不过是灵魂深处最怕人提起的一个庞大的隐私。像贪心的孩子,吹破的气球……我因此命令军人们,用你们的勇敢和体魄,调皮而严肃地钳出它的隐欲/关于领袖欲,关于山中之王的狂想……”
他后续出版的《致大海》中延续着以往的诗风。他在最近的一首描述地震孤儿的《香魂金灿灿》中写道:他们渴望真正的家,那是一日三餐的/庸俗情爱/是一年四季的/上学放学/甚至是妈妈/斥责叫骂后的/担惊受怕/是爸爸睡着了/又醒来,翻箱倒柜/找到的一件并不时兴的/花衬衫”。
他描述当代儿童:“已经是23点30分了/但她仍在作业的深处/拼命地泅游/她那么渺小”“把自己都实现不了的梦想/庞大无边的梦想/璀璨多姿的梦想/贪婪地强加在/孩子的童年”。
他是一个堂吉诃德。在整个世界忘了尊严、崇尚、灵性和梦想的时候,他要恢复健康的人格,让爱、尊重和精神灌溉受伤的心灵。他说,“孩子不能是人类贪婪本性的继任啊。如果活着就意味着有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各种巧立名目的补习班以及百分之七十的高度近视,那么某些有形或无形的光环所造就的就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有人说,他把血加温到沸腾不是为了煽情,是为了复原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