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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矮瘦、怯懦、敏感，也特别虚荣。因为成绩好，还喜欢讨好老师，所以一直当班长。可是有一次，一个同学把我骂傻了：“你以为你了不起啊？你爸爸是个脚猪匠！”
脚猪，就是公猪，人家这样一骂，我当即就快哭了。回家我向父亲求情：“咱们家不养公猪了好不好？”父亲看我一眼不说话。后来我又多次发动哥哥姐姐甚至母亲去劝，但是都没用。
那时候我家的草屋只有两个卧室，妈妈和姐姐住一间，我们男的住另外一间，我和父亲睡一张床。我常常会以看父亲数钱来等待睡眠。
他斜靠在床边，把乱糟糟塞在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一张一张地理整齐，然后按票面大小依次砌成一叠。数钱时，他先卷一支叶子烟点上，再把上身向油灯靠近一点，在指头上轻轻地啐一点唾沫，一张一张地点，嘴里还轻轻地数数。烟熏得他眼睛很不舒服，但他全神贯注，一般都会点上3遍，然后折好放进钱包或者贴身的衣兜里，再吹了油灯，靠在床头慢慢地抽那支烟。
火光一闪一闪地，他的脸忽明忽暗，只有这时，我可以看出他的一点点表情，满足，沉思，或者焦灼。这也影响到他鼾声响起的早晚，因此，我和他的满足点正好相反。父亲鼾声响起，我就感觉被抛弃在无边的黑暗中，我感到恐惧，就用脚蹬父亲，他便含含糊糊地说：“快睡了，不动就睡着了。”这样我就会感到安慰。他翻个身，不一会儿又响起了鼾声，我又蹬他。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常会把他那个方方的小钱包翻出来，将里面的钱数一遍。有一个规律，如果钱比较薄，那么晚上父亲靠在床头抽烟的时间就更长，或者，他会在油灯下认真地写收据。
他没上过学，写得很慢，斟酌半天，可总是那么一个格式：“今收到某某同志种猪配种费壹元整”，有的字他不会写，就问我。那些收据，实际上就是委婉的催款通知。一张张收据都揣烂了，他不得不誊一遍，会看见在烟头火光的映照下，他明显地撅着嘴。稍大一点我学会了安慰他：“人家猪仔卖了钱就会还你的。”当然，很多时候他是收不到钱了。但人家请他，他还是满口答应。
有一次我伤了父亲的心。那次一个乡亲来我家，非要马上牵脚猪去他家配种，家里只有母亲和我在，我老大不乐意地当了一回脚猪匠。我牵着脚猪，它很乖，颠颠地跑在田埂上，阳光下满身黑毛泛着油光，还兴高采烈地哼哼。回到家，我号啕大哭，把那一元钱纸币往父亲脸上掷去，嘴里还嚷道：“拿去，你最稀罕的钱！”父亲愠怒。母亲大笑起来，他终于找到出气的了，咆哮道：“明晓得他面浅，你是女的就去不得呀？没饭吃才丢脸!”
后来，我家被区里树为养猪专业户，农牧局领导多次来指点，还让父亲去培训人工授精技术，学成回来，他们还免费借给父亲天平、葡萄糖、显微镜一类的东西。这样，他再也不用牵着猪走了，可以骑自行车去跑业务。
家里经济条件好了，我就总劝父亲不再养种猪了，毕竟他年纪大了，他总是说再干几年。
几十年来风里雨里他走了多少路呀？少说点平均一天30公里，一年就1万多公里，40年啊。
徐家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