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这整个旅行似乎充满了一种后现代的味道，无序而荒谬。”林顺利突然这样感觉。但仔细一想，他又似乎想开了，与其他在黄金周出行的人们一样，他所经历的不过是一个中国人的平凡生活。
虽然名叫林顺利，可他的这个“十一”黄金周，却被各种不顺利填满。
这个河北某大学的年轻教师，先是接到在北京工作的老婆的电话，说小姨子和男朋友冷战，准“连襟儿”为了缓和气氛，特地报了一个团。小姨子邀请了老婆，不愿一个人做电灯泡的老婆邀请了他。
今年一直计划与老婆出游，还早早买好了情侣风衣的林顺利，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尤其当头天晚上在站台上看到兴奋的老婆时，林顺利觉得：“一切就该这么美好。”
此时，他还无法预知，在接下来的长假里，他们将与全国超过3亿出游旅客一起，经历怎样的忙乱和无措。
抢
10月1日清晨6点出发后，前往居庸关长城的大巴一直走走停停，林顺利不禁开始怀疑旅行团的行程安排。按照计划，他们当日将去爬长城，游十三陵，再参观“鸟巢”。
可越靠近长城，路就越堵得厉害。坐在林顺利附近的一个四川老大爷憋不住了，趁堵车下车方便了一下，却被大巴落下了二里地。他的老伴声嘶力竭地声讨司机，大巴才停了下来。10分钟后，这个第一次来北京游玩的老大爷才跌跌撞撞上了车。
与林顺利相比，程璇和男友可谓准备充分。早在一年前，程璇就与男友商定，在今年“十一”黄金周期间前往男友的老家——湖南韶山附近的一个县城。
为了坐上10月1日去长沙的火车，他们算准了时间，在火车票预售的第一天就守在了电话旁。
“一定要提前半小时打过去把线占上。”常坐火车的男友对电话订票极为精通。不料这一回，小窍门没发挥作用，发售时间刚过，他们计划购买的K137次列车的车票已告售罄。
他们马上转向了需时较长的K1373次列车，优美的女声再一次提示选择火车目的地，着急的男友随便估摸一个数字便按了下去。
“抢到了！”男友一下子欢呼雀跃。尽管他们把目的地买到了长沙的下一站益阳，这对情侣的出行热情丝毫没受影响。
直到国庆节当天上了火车，程璇才直观地感受到抢到一张硬座票是多么幸运。车厢的过道里挤满了没买到座位票的人，经验丰富的人自备了小板凳，大多数乘客只能一直站着。
程璇与男友的座位离茶水间仅有几步之遥，但密集的人群让他们寸步难行。晚饭时，站立的人们形成了一条临时运输带，把他们的泡面传去接开水，再小心翼翼地传回他们手里。
与林顺利和程璇相比，重庆人小胡的出行完全可称之为“突发奇想”。过去两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小胡没有一次带薪休假的机会。10月2日，小胡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他与两个好友开车直奔成都，翌日清早便坐上了去往峨眉山的大巴。一路上，尽管拥堵的山路让他们有些心烦，三个朋友依然兴致盎然地计划着第二天去乐山大佛的路线。
在小胡之后一天登黄山的王晓波则是以行军般的速度开始这趟旅行的。“早1分钟就是省10分钟，早10分钟就是省1个小时。”导游从一开始就反复强调。凌晨4点，王晓波与父母从黄山市区随团动身。
两小时后，他们到了黄山脚下。“你们先跑去排队，我买好票马上送到你们手里。” 刚下大巴，导游就给大家作出分工，一群游客立马向登山索道的方向奔跑起来。
坐了3个多小时的大巴后，林顺利终于到达目的地。“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长城，指的其实是这儿。”导游充满激情地解说。可往景区一看，林顺利与妻子却“震惊了”：狭窄的居庸关长城甬道上，密密麻麻的“好汉”像“蚂蚁搬家一样”。
“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啊！”林顺利忍不住感叹，心里随即“发堵”。但由不得游客多想，导游马上指示说只能给两个小时爬长城。夫妻俩赶快跑去厕所“减负”，却发现厕所前的队伍已经延伸到了售票口。
“人们在厕所里都是蹲地上解决的！”排队20分钟后，林顺利的妻子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黄山脚下，王晓波已经木讷地站了将近4个小时。刚下巴士时，她没跑几步就发现众多游人已经赶在了他们前面：等上山索道的队伍已经有两三百米。数百游人沿着两米宽的楼梯蜿蜒而上，不断有人插队，有小孩被挤着，有一家人被冲散，人们开始吵起架来。
“不像在旅行，好像在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又不知道它会为我带来什么。”挤在人群之中，王晓波听着此起彼伏的吵架声，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挤
“你不是擅长总结么，总结一下爬长城的感受？”妻子调皮地问林顺利。
“上去的时候，满眼都是屁股，下去的时候，满眼都是脑袋，哪儿有长城呀？”林顺利无奈地回答。长城上，这对夫妇爬了几个烽火台就兴致散尽。每一回举起相机，取景框里“根本分不清主角儿和配角儿，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游人”。
每靠近一个烽火台，“至少堵个5分钟，上不去，也下不来”，维持秩序的武警嗓子都喊哑了。“倒是不用担心摔倒了，一点儿倒下的空间都没有。”林顺利安慰自己说。
他还不知道，居庸关长城还不是最热闹的长城景点。根据八达岭长城办事处公布的数据，黄金周期间，八达岭游客人数创下三年来的历史新高，自10月2日~5日，长城每天的游客都超过6.4万人。
“上了山我就形同虚设了，反正人太多，我也不可能做讲解。” 从一开始，导游就预料到黄山的情况不一般。果然，刚开始登山，导游就与大家走散了。10月4日这一天，黄山景区接待游人超过5万人次，同比增长24%。
王晓波与父母跟着人群往前走。一家人刚开始还颇有雅兴，偶尔驻足眺望。可没过多久，一家人就开始担心来不及在导游规定的6点前赶到山下的集合点。每回碰上狭窄的山道，缓慢前行的人流还戛然堵塞，几百米的山路，几乎要走上一个小时。
中午，他们在一个小卖部吃了些5元钱一个的“特别小的馒头”，又花10元钱买了一碗“漂着几个丸子”的小碗关东煮，喝了几口热汤后就开始埋头赶路。这时候，黄山突然变天，太阳褪去，冷风伴着细雨阵阵袭来。
与此同时，在阳光灿烂的北京，林顺利也在“赶场子”。在下一个景点，导游带着一群人绕着十三陵转了一圈，还没看清楚“陵在哪儿”，导游已经转而把大伙儿带去了玉石博物馆以及果脯和烤鸭展销中心。
来到展销中心，林顺利与妻子被来自数十辆旅游大巴的人流涌入大厅。他们从一个摊位“被裹挟”到另一个摊位，在密集的人群和各种叫卖声中，妻子脸色逐渐发白。“她已经开始‘晕人‘了。”林顺利心里想，随即带着妻子冲了出去。两人在展销中心的大门外长吐一口气，彼此对视，表情无奈。
下午两点前，王晓波一家人终于赶到了他们路线中的最高山峰，却都已经失去了欣赏美景的心情。“要不拿条绳子把我卸下去吧。”王晓波的妈妈半开玩笑说。
而在峨眉山景区里，刚刚沿着索道从山顶返回雷洞坪停车场的小胡突然感觉“问题来了”：六七百名游客一起在雨中等候着下山的客车， 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广播“由于天气变化，观光车行驶缓慢”。
6点过后，大喇叭停止广播，等待的游客变得越发焦躁。人们不断往前推挤，希望进入客运中心购买车票。可中心的玻璃大门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并排通行4个人，即便进入客运中心，购票通道也仅有两个。
武警用身体筑起人墙，把人群分流隔开，但依然有人试图突破人墙，冲进客运中心。小胡留意到有游人产生摩擦，还有一个小孩“被挤晕了，送了出去”。雨水让地上变得湿滑，游人登山时用过的竹竿俯拾皆是，大人们的争吵声与小孩的哭闹声不断传来，小胡心里越发担忧。
“孩子，这就是中国，就是人多，你要适应。”挤在人群之中，小胡突然听到身旁的一个家长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只感到哭笑不得。
堵
傍晚6点30分，林顺利再次堵在了前往“鸟巢”的路上。直到7点40分，旅游大巴才“挪到”目的地，而40分钟之后，林顺利已经预先购票的返程列车即将开动。
他顾不上“鸟巢”，更来不及与妻子告别，一下大巴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奔赴北京西站。幸亏路上堵塞情况并不严重，8点07分，他抵达西站，付过车费便赶紧扛起旅行包，捏着钱包往前冲。
“到处都是人啊，推孩子不行，推老人更不道德。”林顺利说，“我仗着自己有160斤的吨位，看到年轻力壮的就赶紧推开，像推土机一样杀出一条血路。”
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峨眉山雷洞坪停车场等了两个多小时后，小胡终于坐上了旅游大巴，不料又一次被堵在了下行的山路上。不知道是因为轻微的高原反应还是受了寒，他突然感觉胃难受得很，很快，客车里的几个乘客陆陆续续都吐了。
在黄山脚下，王晓波一家也及时赶上了旅行团的大巴。这是她头一回不再享受黄金周之旅，从前，她“总是感觉黄金周特别热闹”。回家后，她马上在微博上立下誓言：“我发誓以后十一黄金周再也不去花钱买罪受了！！”
“为什么大家都挤在这个时候出来玩呢？”大巴上，小胡问同行的朋友。朋友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在这个时候出来，我们又能在什么时候出来呢？”当晚10点多，三个朋友在成都安顿下来，再也没有兴趣去参观乐山大佛。
而对于程璇来说，黄金周之旅让她积累了更多经验。坐上返回上海的硬座火车后，为了不上厕所，她全程不吃不喝，火车刚刚启动就蒙头大睡。14个小时之后，昏昏沉沉的她拖着浮肿的双腿回到家。
满头大汗的林顺利最终还是赶上了火车。一个小时后，回到保定的他准备打车，一摸口袋，却发现钱包没了。“一时间，各种悲催浮上心头。”他只好步行了40分钟回家，边走边给妻子打电话坦白、道歉——钱包是妻子送的礼物，里头还放着她的照片。
一开始，妻子体贴地安慰，继而忍不住谴责，后来还展开了漫长的推论：丢钱包是因为林顺利急着要走，急着要走是因为不想跟她再住一晚，不想第二天一起逛街，还舍不得多花一晚的住宿钱。“我觉得你不够爱我。”妻子最后抛下这么一句。
“这整个旅行似乎充满了一种后现代的味道，无序而荒谬。”林顺利突然这样感觉。但仔细一想，他又似乎想开了，与其他在黄金周出行的人们一样，他所经历的不过是一个中国人的平凡生活。
“平凡的生活最经不起推敲，这种平凡就像玻璃一样，一旦你去思考它的价值和意义，所谓的幸福就会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个年轻的男人这样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