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上的红标语

    我家住的小区是正方形，4栋楼，商品房，位于北京城南的宣武区，现在叫西城区。之所以写得这么明白，是因为我既不想让大家确切地知道我住的地方，以免大家歧视我的小区，并连累我这弱势小写手，但又想告诉大家，我不是瞎编的。真实是最有力的，连最浪漫的《廊桥遗梦》都努力制造真实，把个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刊期都编得真真的。

    北京人都知道，南城穷，恰显得这小区亭亭玉立：一面是一所百年小学，只有几个低矮的楼房，另三面都是拆迁地，楼房的窗框子都拆掉了，像一个个空洞的眼睛；平房的屋顶大都掀了，但其中还有人家坚持着，最绝的是其中一个平房，屋顶早没了，被塑料布和绳子裹巴成一个碉堡，坚不可摧。

    显然，这是些个不大明朗的景象，尤其与当中亭亭玉立的小区相比。但不知为什么，我2004年搬过来，这些拆迁地完全没有动静，哪怕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北京奥运会。可能开发商也是穷人。

    这些拆迁地都有砖墙围着，以免小区里居民进出时，对视那空洞的眼睛。北京市曾推广透亮工程，所有的围墙都用栅栏，抛弃实墙，但这不适合我们小区。

    忽一日，来了一群民工，把那些围墙加高到统一高度。复几日，又一群民工把墙刷白，然后开始写大标语，铺满所有的白墙，红字，宋体，半人高，艺术水平不及我中学时。从此，小区居民进出就对视红眼睛了。

    这些红眼睛说什么？毕竟是在北京，不会出现“超生扒房不多生”之类的粗鲁字句。仔细分析，这些标语分为两大类。一是鼓励居民创造美好生活，如“人人动手参与文明城区建设，个个争当西城文明市民”，如“人文西城，科技西城，绿色西城”。

    我以为，这些标语是对周围居民的号召。只是，如何动手参与城区建设？怎么人文、科技、绿色西城？我是居民，但我不知道。只是时常想，如果遛狗者能随手把狗粪收了，就谢天谢地了。对后一句标语，我以为是病句，啥是“西城文明市民”？西城怎成了市？西城区官员不怕北京市领导怪罪下来？此外，我还觉得，西城这个名称，不如宣武更人文，那一定是早年和皇上有关的。美国人正是因为没历史没人文，所以著名的纽约红灯区，只好以42街命名。

    另一类标语，我以为搞错了，一定是民工把标语底稿拿错了。如“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如“着力实施‘十二五’规划战略部署，全面推进党的建设的伟大工程”，如“继续解放思想，坚持改革开放”。

    为什么说民工拿错了底稿？因为这些标语不是对居民的，而是对官员，特别是对领导干部的。咱这小区，也就是一般的公寓楼，没见过几个像领导干部的进出。

    你想，科学发展观，那是哲学范畴，哪是一般人可以理解、操持的？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更难，逼得河北省安平县官员在全县拉闸限电，因而被全国人们口水。但如果是我们小区居民或刷字民工兀自拉闸限电，那就不是口水了，就进去了——可不敢信了标语而蛮干。

    你再想，“着力实施‘十二五’规划战略部署”，到小区门口去做个调查，什么是那高深的战略部署？那不是难为公民嘛，尤其是成年人，好不容易逃离了应试磨难，怎忍心再折磨他们？至于“党的建设的伟大工程”，近些天大家多看了《建党伟业》和《辛亥革命》，对这些政治领域的说辞多少有些了解。但这更麻烦，有一点了解比完全不了解更胆怯，所谓“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才敢着力实施、全面推进呢。

    你再再想，“继续解放思想”，那不是公车上书嘛，是康梁等社会精英的玩法，这小区有那等人物？

    总之，我以为这第二类标语是拿错了底稿，那应该是放文件上让领导干部学习的。这次为什么要刷这些标语？其实官员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居民，宣武区改西城区了。如是，就用不着刷那么多大家想不明白的标语，莫如留白。

    如果哪位凑巧来我们小区看到这些标语，千万口下留情，千万不能歧视，给我留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