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施特劳斯看不起任何同时代的政治学说,他执意钻回古希腊,为自己关于政治和宗教的问题找答案。
他拒绝承认一个大多数人从不怀疑的结论:现代哲学在很多方面超越了古代。最极端的时候,他甚至宣称:“彻底质疑近三四百年来的西方思想学说是一切智慧追求的起点。”
这样一来,他所置身的学术界孤立他,也就顺理成章了。他创立了一个学派,堪称一代宗师,然而,他的学派在大半个20世纪都受到冷落。
作为一个德国籍的犹太人,他本已因为族群身份备受疏离之苦。希特勒统治下,1938年,他年过40,不得不离开德国流亡到美国。
但他一生最大的“流亡”,则是对当时整个西方学术世界的背离。他将现代哲学和神学对古典学术传统的批判和突破视作“青年对老年的反叛”。而他本人,则不停地翻索着古人的经典,对现代问题指手画脚。以至于,后人发现,从施特劳斯本人的著述中,几乎找不到一点引自当代西方学术界的成果。
事实上,他自身矛盾重重,需要启发。作为犹太人,他一度投身于犹太复国主义浪潮;作为一个学者,他却在其中发现了政治和神学的种种矛盾之处:政治上的犹太复国主义,走到头之后,就变成了宗教上复兴犹太主义。但关于后者,当时的理论无法提供指导。
即使如此,他也不肯向当时的学术界寻求一丁点儿帮助。在他看来,当时的所有思潮,无论是左翼,还是其他流派,归根结底都属于同一个派别:以当今观点非议古代观点。他反其道而行之,回到文艺复兴以前的时代去寻找思想根源。
既然认为只有先知才能建立完美的城邦,那么,施特劳斯的观点就不难理解了:将政治和神学分离了的现代学术,怎么可能指导人们获得政治上的现实成功呢?
西方学术界对他的反应,则不加理会。仔细研究当时西方主流政治学、哲学的讨论,不难发现,不管是自由主义,还是后来兴起的后现代主义,都不怎么提及他的名字。他和学生们编辑丛书,建立学说,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自娱自乐。
但这可不是施特劳斯的本意。他所作的“古典研究”,绝不是为古典而古典的,不是为了躲进古代的堡垒中不问世事。相反,尽管他一生不问政治,也不参与现实的政治讨论,但他的所有努力,几乎都是为了给当代的现实政治提供可供遵循的方法。他相信,用古典哲学对现实政治加以制约,可以防止政治走火入魔。
在这份苦心中,可以看到他经历的影子。他以美国人的身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对他和那个时代很多犹太人来说,是一种痛苦的生活方式。人们总能从照片上看到他紧锁眉头,手夹香烟的形象。而希特勒通过民主方式掌权这个事实,从根本上造成了他对缺乏神学和哲学制约的当代政治制度不信任——哪怕这个民主的制度已经成为西方毫无疑问的主流。
施特劳斯不光反感民主制度,他甚至还“隐秘”地指出一条颠覆这一制度的道路:通过民主制度本身选举出的精英,将会由于本身的傲慢和忽视道德,使人们最终失去对这种制度的信任。
施特劳斯的苦心当然不会被学术界认可——或者说,他的激进,使学术界毫无接纳他的机会。但他的弟子们却循着另一条路实现他的理想。在他1973年去世之后没几年,他的很多门生,纷纷进入了美国政府各个重要部门。以至于,这个被学术界长期漠视的学者,转眼成了现实政治中人们津津乐道的了不起的人物。
到小布什政府遭到人们批评的时候,施特劳斯又成了热点。很多批评者相信,施特劳斯的信徒把持了布什政府。有人甚至认为,小布什所作的种种惹人恼火的行为,正符合施特劳斯心目中用来颠覆民主制度的那类精英人物的要求。
看起来,死去多年之后,施特劳斯仍然在反对着他毕生反对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