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们对淘宝不满,为何却把拳头伸向我们?”
□ 年轻人刚刚起步的创业梦只能“就此打住”?
□ 这场喧嚣背后,“缺位的一环”究竟在哪里?
10月11日晚上,济南微有些凉意,赵迎光正在公司附近享受着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晚上8点25分,他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赵哥,你注意一下吧,有个群里貌似要打你们店的主意。就是因为这次商城改革,他们决定整死一个大店。”发件人是一个他熟识的淘宝小卖家。
起初,这位淘宝商城最大女装商店——韩都衣舍的老板,还只是半信半疑。他急急忙忙往办公室赶,边走边打电话叫回了所有家住附近的同事。晚上9点多,他被值班客服告知,有人已经发起“攻击”了。
赵迎光“一下子懵了”,赶快进入“攻击者”们集结的“YY”聊天群。此时,群里的人数已近3000。与此同时,数千名中小商家正在淘宝商城“集合”。他们成批“攻入”一些大商铺“扫货”,先给差评,再申请退款。一些大商铺的部分商品被集中购买,“被拍死”,从而被迫下架。
“你们对淘宝不满,为何却把拳头伸向我们?”赵迎光一肚子委屈,“商家何苦为难商家?”
中小卖家“揭竿而起”
10月11日上午,做女装生意的小北还在为淘宝商城发布的新规定愁眉苦脸,忽然,他的“淘宝旺旺”来了一条消息:“抗议新规,我们交不起钱,快来维权!”
他迅速进入指定的YY聊天群,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发言抱怨“新规”的淘宝商城中小卖家。中午,上百人加入进来,到了晚上10点左右,这个数字变成了7000多。这个聊天群有了一个名字,叫“网商维权频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反淘宝联盟”。
在淘宝网这个虚拟的网络世界中,一场真实的骚乱正在酝酿,即将爆发。
让中小卖家“揭竿而起”的,是淘宝商城10月10日对外公布的2012年续约新政:之前每年6000元的技术服务费提升到3万元和6万元两档,此前1万元的违约责任保证金也提升至5万、10万和15万元三档。虽然这一新政包含相关的返还政策,但一次性缴纳的高额费用仍让一些商家备感压力。
“只有打击令淘宝商城心痛的大客户,才是最好的暴动。”一名参与者在聊天群里这样解释他们的初衷。
没等大卖家们从第一天的忙碌疲惫中缓过劲儿来,第二轮行动便接踵而至。在12日凌晨稍作休息之后,行动于当日上午再次开始。上午11点,YY群里聚集了7000多人,到了11点20分,参与人数已经过万。羽绒服、保湿面膜、iPhone4s、靴子、红酒,小商家搜索着事先确定的关键词,一轮又一轮地“扫货”。关键词不断增加,行动的商家数目也稳步上升。12点20分,活动人数突破15000。到15点30分,人数达到25000人……
这时,攻击者用以聚集的YY公司,也不得不出来发表声明称,正在极力劝说抗议活动的组织者,希望他们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用合适的办法建立起与淘宝的沟通渠道。
截至10月14日,组织攻击淘宝商城大卖家的YY群里已聚集5万余人。
“高管”每天只能睡两小时
在外人看来,这个以YY聊天群为“阵地”的组织简直“专业得令人恐怖”。基于YY的“管理制度”,每个群组的管理员都会“穿上”区分管理权限的不同颜色的马甲。紫色马甲是最高级别,可以筛选橙色马甲,橙色筛选黄色,黄色筛选红色。
广东的箱包商家“佐伦”是这个群组的创始人,很快,他发展出一个十七八人的管理团队,分为“执行部”、“接待部”、“媒体部”等若干部门。而对于普通组员,他们也按地域、身份、职能等“贴”上标签。
“我们都没见过彼此。”YY群内的数位“高管”都声称,他们只在最初提供过一份“身份资料”,用以互相核查,避免“新闻媒体探子”、“淘宝小二卧底”和“别有用心者”打入核心管理团队。
但据头衔为“媒体部高管”的小北透露,所谓的部门划分只是相对的,真实的情况是,每个人都在做很多事。
“比如有新人加入,谁在线谁就去审核。”小北说,他曾代表团队接受过电视台的访问。面对自称记者的,他第一句话就是“请出示采访证件”。然而,在群组中“控(制)麦(克风)”安排发言或“踢人出群”的活儿,他也都要做。
也许马云根本想不到,这些“高管”比他还辛苦。自11日起,他们每天用五六个小时在群组的子频道聚头开会,观察事态发展,商量下一步对策。同时,每个“高管”都会收集一些组员意见,并在YY上发起投票。此外,还要轮流管理群组发言,每人平均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
在这个群组中,80后年轻人占了绝大多数。让这些年轻人不眠不休坚持下去的,是他们所谓的“维权目标”,即淘宝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发言几乎从未在群组中停止。一天的最高在线人数有6万多人,即使是深夜,也有5000多人操着五湖四海的方言,在线“排队抢麦”发语音留言。而公共的文字信息版更没有一秒钟的停歇——有人愤怒地咒骂淘宝高层,有人不断询问“何时行动”,也有人将支持淘宝新规的商家地址贴上来。管理员则忙于安排发言、制止煽动性言论以及不断屏蔽“刷屏”的恶意组员。
在“频道高管”内部还有一个事先共同确定的原则:所有穿上“马甲”的人,不得以任何形式为个人牟利,否则就会被“清理”。曾有一位管理员想利用“频道”的人气拉动自己的论坛,最终被创始人佐伦“踢”了出去。
夭折的创业梦
事实上,过去8年的时间里,淘宝在发展的路上从没有放弃尝试“变相收费”。而几乎每一次尝试,都会激起部分卖家的反对,甚至几度引发规模抗议。而此次参与“维权”的商家大部分都声称,“不是新政惹的祸”,而是长期积怨的爆发。
在他们看来,最初承诺不向用户收取任何费用的淘宝网在积累了人气后,逐渐开始“过河拆桥”。
“我们正是帮淘宝繁荣起来的那批人,现在它怎么可以这么残酷地对待我们?”一个淘宝商城的婚纱卖家对记者说。
2006年5月,淘宝调整搜索结果的排序规则,新规定按关键字竞价,商家出价越高,获得越靠前的展示位置。据当时媒体报道,有2万多名商家计划罢市,他们认为淘宝此举为“变相收费”。
到了2010年7月,商家抗议行动进一步升级,原因是淘宝将搜索结果的默认排序依据调整为服务质量综合评分,部分店铺因而不能被搜索到。接连数日,均有数百名卖家上街抗议,更有人在杭州淘宝总部门前下跪表达愤怒。
现实世界中的抗议不断磨练小卖家的行动能力,直到在这次行动中,他们把战场转移到了虚拟世界,同时采取了更严密的组织方式。
“这些曾经令马云引以为豪的‘蚂蚁雄兵’,似乎正在蜕变成令淘宝头疼的‘游击队’。”在为金融时报中文版撰写的文章中,北京大诚元鉴咨询公司资深顾问秦苏说。
不过,在如今的“YY群高管”小北看来,这次的行动绝不是什么骚乱冲突,而是“网络维权”。“当一个人的血快被抽干的时候他还能活着,但继续抽,就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愤怒地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一位80后小商家说,即使像他这样的“微小卖家”,按照新规定也要一次性投资二十几万元,这名年轻人刚刚起步的创业梦只能“就此打住”。
出生在1970年代的“愤怒”抵押了丈母娘的小餐馆,拿到10万元贷款后,才进驻了淘宝商城。“我和妻子一个月的生活费比孩子幼儿园的学费还低。”他说,“但创业之初,我很充实、很快乐,在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打造幸福。”得知新规,他感觉“天都塌了下来”,被迫退出淘宝商城后,“没钱还利息将会失去抵押的餐馆,失去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依靠”。
挥向“富人”的拳头
尽管大部分舆论对淘宝网的中小卖家表示同情,但让一些人不解的是,与以往不同,“蚂蚁雄兵”这次的行动目标不再是规则制定者,而是将要受益于新规则的群体——大商家。
在很多商家的“集体沉默”中,赵迎光通过微博表示:“我们作为普通商家,何罪之有?凭什么要砸掉我们1000多口人的饭碗?你们要吃饭,我们也要生存!这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为了中国电子商务的健康发展,韩都衣舍绝不向网络暴力低头!”
这位“站出来说话”的老总 “一肚子委屈”:很多员工被“人肉搜索”,电话、家庭住址、家人工作单位甚至孩子的学校都被贴在了群里,不少攻击者还“放话”出来,要用“包裹”让他们“不得安宁”。为此,赵迎光一直在被同事们埋怨。
面对来势汹汹的“进攻”,计划在美国“待上一年”的马云接连发出3条微博谈论此事。
“我们不是道德模范,但我们确实想在中国做一家不同的企业。”
“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我们需要鼓起勇气去作选择。而这些选择不仅不符常理,违背理性,甚至离经叛道得罪亲友。即便如此,我们可能还会一意孤行!……”
10月12日,淘宝方面宣布,绝不向“网络暴力”低头,并表示已经报警。
在这场喧嚣的背后,有网友试图找出“缺位的一环”。一位网友在微博上评论,在这次事件中,“似乎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在这场所有人都声称受害的‘案件’里,却唯独没有出现本应评判‘是非’、限制‘加害’、惩罚‘凶手’的‘法官’。”
直至10月14日晚,商务部网站发布消息称,希望淘宝商城充分听取各方意见,采取积极行动回应相关商户特别是中小商户合理要求,并强调相关企业和个人必须通过合法途径表达诉求。17日凌晨,反淘宝联盟宣布暂停部分活动。
然而,对于淘宝而言,这次“网络暴动”的恶果似乎已经出现,一些大卖家纷纷开始筹备在QQ商城、京东商城、当当网等平台开店。
此前坚称“原则绝不退让”的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17日不得已急飞回国,进行危机公关。在认错、道歉、自辩、诉苦之后,他宣布,阿里巴巴将投入18亿元扶持淘宝商城卖家,保证金由阿里集团和卖家各出一半,同时对老商家延后调整年费。
但马云的妥协并没有迎来小卖家们的满意欢呼。“现在暂缓这个事情,仅仅是让危机爆发时间延后,并没有彻底解决这件事。”YY群的某“高管”表示。
而在更深远的层面,人们已开始思考这次事件所折射出的社会问题。“让我们再把淘宝放在中国历史环境中,你会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当年淘宝用免费+支付宝担保+超级公关干掉巨头eBay,再转型淘宝商城,淘宝的成长几乎像一部农村包围城市、再城市化的历史。”秦苏在文章中写道。
一位网友的评论也许更让人们印象深刻:受影响商家不是抱团与淘宝博弈,而是把自己对淘宝更改规则的不满发泄给其他合法经营、排名前列的商家,这是否暗示着,将来发泄不满的人群会首先把拳头打向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的中产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