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五金城,有2000多间房子,每天日出而作、来来往往的,约有上万人。
四面都临马路的里,两岁的小悦悦倒在血泊里,18个人经过,只有第19个人伸出了援手。
无数人都在最初的震惊愤怒中追问:“那18个路人是谁?谁会在傍晚来到这个广州、佛山交界的工业区?”其实很多人已经想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是这五金城里的人”。
十年相对,叫得出邻居的名字已经不错了
江西南昌人老陈是五金城里的第一代。
按他的话说:“这个广佛国际机电五金城刚有的时候,我的店就开了。”老陈和不少同乡所在的一区和二区里,都是至少经营了10年的老店。
最近的几家邻居店铺,都已经门对门了十来年。每天早晨先后“哗啦啦”收起铁卷帘防盗门,在各自的柜台上坐一天,隔着不宽的水泥街面,一抬头都能看到彼此的脸。到了天黑,每家店铺老板差不多又是同时出门,抖开沾灰的蓝色或红色帆布,给自家的轴承、水暖、磨具蒙上,再跨上摩托车,或骑上自行车,或者开上小汽车回家……
10多年了,彼此的认识“也就是见面点个头打声招呼的程度”。能叫得出邻居的名字已经让老陈自觉还不错了。
现在的五金城分5个区,是近年逐渐扩建而成的。扩建中,这座“城”的面积也增加到40万平方米,足足有56个足球场那么大。对孩子来说可以是穿梭不尽的游乐场,但老陈和他的邻居们从来没有“走街串巷”的兴致,“每天守住这十来平方档口(门店的意思——记者注),也就够了。”
老陈10岁的小儿子在黄岐小学读五年级,平时校车送到小区门口,妻子再把儿子驮在自行车后座上,接到店里来一个人趴在货物柜台上写作业。一学期400元,“图一个安心,我们住得不近,顾不上接送”。 附近邻居家的孩子都比他大好几岁。让老陈没想到的是,这个南昌话、普通话、粤语都会说的孩子,在隔三四条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好朋友”,别的店铺的同龄男孩子。“具体他怎么找到的,我们也不知道。那孩子是别的小学的,那家人我们都不认识!”老陈的妻子惊讶地笑着,摇了摇头。
咫尺相邻,两三天才听说出了事
老陈的店铺其实和小悦悦父母的店铺在同一个区,但老陈一家两三天后才知道小悦悦的事情。“平时我没怎么和周围人聊,所以也没听说这件事,直到看报纸、电视上播才知道的。”
“她父母那家店,好像也是开了十来年了吧……”老陈的妻子补充说。
一天看两份报纸的阿梅(化名)也是事发后两三天听老板娘说起才知道的。年轻的老板娘也是听隔壁邻居辗转说起的。
阿梅是一个“80后”,在这座五金城里“点头之交”老板们之外,她和救助小悦悦的陈贤妹阿婆同属另一个群体——做饭加帮工。在店铺柜台背后,乌黑油腻的墙壁围成3平方米的“厨房”,是她们最熟悉的空间。
晚饭时分,阿梅熟练地打起了电磁炉,生姜炒肉丝、炒青菜、炒豆芽3个菜就是雇主一家三口和她的晚饭。在老家,她已有两个孩子,略微发福、皮肤黝黑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
阿梅的家在江西一个偏远山村,2011年,她已经和老公走过了6个城市。“原本我在东莞的企业做纺织工,工资比这里多些,但是企业倒闭了……今年6月,我们又从山东到这里来打工。”
目前她的工资是一天40元,包吃不包住。她和别人合住每月300元的小房子。“其实这里也没有比在家乡赚钱多,在这五金城里,别人有的能拿到1800元,比我多。”阿梅撅起嘴,耸了耸肩,“再做两个月,到年底,我要回家了。出不出来打工,再说吧。”
虽然只隔几条街,阿梅和老板娘都没有去看过出事地点。“要是我遇到,估计那么多血也是不敢扶,但是我可以打电话报警啊。”阿梅的老板娘说着,看了看自家5岁的小儿子。小家伙趴在柜台上的电脑前,丢掉铅笔,小手握起鼠标,一下子入迷地玩开了小游戏。
阿梅每天7时起床,做完晚饭7时多回家去。“实在没力气想这些,报警不报警……自己的事情就够累了”。
当着1983年出生的老板娘,阿梅笑着说:“其实我真羡慕她。我们同样都是‘80后’,真是差太多了。”
“不是人冷漠”
“的确我们平时没有多说话,但是并不代表我们都冷漠。”一家店铺的老板崔先生说。他的妻子回忆,他们也是当天晚上小悦悦父母挨家挨户找目击者时才知道的,在此之前两家人并不相识。
同一天晚上,救治力量有限的黄岐医院就给小悦悦下了病危通知。就在小悦悦的妈妈陷入绝望时,崔先生赶紧给他的朋友打了电话:“你不是认识广州军区总医院的医生吗?我们山东老乡有个孩子被车撞了,急等救命!请一定帮忙!”
小悦悦的父亲拨通了医生的电话,医生听上去很忙,说:“现在实在很忙,等半小时再打过来吧。”
崔先生一听,急了,直接打电话给朋友,差点冲手机喊了起来:“小孩人命关天!我们半分钟、一分钟也等不了了!请你马上过来!”
那位50多岁的朋友一听,也立即赶到了医院……小悦悦终于在急救车的蜂鸣声中,开往广州军区总医院。
而在离小悦悦血泊最近、记录下了完整的监控录像的新华劳保用品部,同样孩子尚小的老板娘也一直难以忘怀此事。
“那天晚上交警和她母亲来我们家问有没有监控,我们就说不知道有没有拍到。当看到第一辆车碾过去的时候……她妈妈就情绪崩溃了,好几个人把她搀扶到门口,让她坐下来哭,后面都没敢让她看。我自己一下就浑身都冷了,直发抖,我小儿子也在旁边看到了这些画面,吓得也大哭……”
“我后来想想也觉得好无奈,平时到了傍晚5点半左右,我经常会在门口张望一下,看我儿子放学回来了没有,如果那天我出来看一下可能就能遇见这个小孩子。但是那天就是特别忙,我没有出来而在做饭……”她绞着双手说,满脸愁容。
第二天,小悦悦的父亲搬了3箱饮料,说“感谢她们提供了录像”。
“我说真的不用感谢我们,这样的事情很为他们难过,本来能帮的忙就是要帮的,更不能收什么谢礼。”老板娘在店门口百般推辞不过,就先收下来,在日落时分让伙计把谢礼又都送回去了。
今天,佛山市公安局南海分局交警大队通报,那两名以“涉嫌交通肇事罪”拘留的肇事司机依然在拘留中,检察院还未批捕。而关于可能影响量刑的“现场道路性质是否交通道路”问题,交警大队还在进一步侦查研究,尚未有确定结论。
究竟佛山人怎么看待这18个路人?
“应该怎么去说他们对还是不对?……这件事情,我觉得没法去说……”面对这个问题,五金城里的很多店主都露出了为难的笑容。
“不是佛山人特别冷漠,现在放在全国哪里,我估计都有人路过不去救。可能你做好事扶了99个老太太、小孩都没问题,但只要有一件坏事,大家就记得特别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没被咬就都不敢伸手了。”一位在佛山开车的外地司机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我认为这不单是18个路人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佛山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南策柄副主任说,“现在大家看到了惨剧的后果,都很义愤,说自己一定会出手救助。但是如果哪一天真的遇到,当你不能预知袖手旁观会造成什么后果,帮忙又会造成什么后果,每个人都要问自己:我会不会成为路人?”
本报佛山10月1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