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三位逝者。他们的生命结束了,但有些故事还在被人们反复提及,如同乐章结束后的余音,如同船行过后留下的波痕。
你能看到这些死亡留下的故事,有些关于反思,冰冷压抑;也有些关于纪念,明亮温暖。
死亡的冰冷
最近我常常在想,如果有机会对那个名叫小悦悦的女孩说一句话,我会说什么?
也许我会说“不要哭”。当大货车从那个幼小的身躯碾过,留下横亘马路中央的一片血泊时,那一定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吧。尽管监控录像并没有记录下声音,可想想也知道,只有两岁的小悦悦,怎么能忍住疼痛的眼泪和无助的哭喊?
很可惜,从她身边路过的18个人,没有人说出这句话。
也许我会说“对不起”。在她有意识的最后时刻,在她身旁的人们,并没有给这个小女孩一丝温暖。监控录像记下了那段画面:他们惊愕地注视这个走向死亡的生命,然后绕过、离开。只有两岁的小悦悦也许不懂得心寒,但我们懂得愧疚与羞惭。
很可惜,在进入医院时已经昏迷的小悦悦,并没有机会听到这句话。
也许我还会说“不要走”。两年的生命太过短暂,她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不断长大的模样,没来得及在日记本里写下自己懵懂的心思,也没来得及遇见青春和爱情——人生还有太多美好的时刻,等着她去经历、体味。
很可惜,这个两岁的生命,已经划下了句点。
我看过很多死亡留下的故事,而小悦悦的故事,绝对是最冰冷的那一个。
死亡的声音
与小悦悦一样,唐继清也与死亡相遇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经无法留下遗言,这个四川农民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发出一种“嘶——嘶——”的声音。
那是他呼吸的声音。10年的切割工作让他的肺被粉尘恣意摧残,躺在病床上,这位矽肺病晚期的男人只能费力地仰起头,努力凑近氧气面罩,维系自己最后的生命。
“那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他的工友在一旁愤愤地,不知道是在指责矽肺病,还是指责其它的什么。
他短暂的生命大半与这种名叫矽肺的疾病纠缠不清。从14岁到24岁的10年,他在工厂当切割工,在纷飞的粉尘中让疾病侵入身体;从24岁到34岁,疾病又一点一点掏空了他的生命。当他最后一次来到医院的时候,这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全身瘦骨嶙峋,干巴的双手布满吊针针孔,连护士都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如今,距离唐继清的去世已经过去半年,可他最后时刻的影像仍然在中国的网络上不断传播,吸引着人们对这个沉默群体的注意。在这段不长的视频里,唐继清的女儿在他身旁哭喊“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而他的妻子则伏在他身边,不断喃喃低语:“一定要坚持,我们一定要回家。”
唐继清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伸着脖子,不断发出那种“嘶——嘶——”的声音。
那是求生的艰难呼吸,也是死亡迫近的沉重脚步。这声音已经带走了唐继清,也把60多万名同样患有矽肺病的普通人,笼罩在灰暗的阴影里。
死亡的礼物
美国人斯黛西·格林也遇到了死亡。不过这一回,死亡并非独自来访,它还带来了礼物。
那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在感受到头颈癌带来的头疼、重影和“身体震颤”的同时,这位41岁的中年妇女也沉浸在自己怀孕的喜悦里。她忙着给没出生的宝宝买衣服、买婴儿车,也为了这个幼小的生命放弃了化疗——医生说,那是唯一挽救她生命的机会。
她选择了自己的死亡。当女儿多蒂来到人世的时候,这位母亲的生命几乎走到了终点。癌细胞侵蚀了斯黛西的视力、声音,也渗入了她的大脑。她大多数时候都陷入昏迷,甚至连在女儿出生证上签字都没有办法。
可当护士把女儿抱入病房,放在她的胸口时,这位病入膏肓的母亲竟然睁开眼睛,急切地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并且“与她安静对视了几分钟”。
“那是一个完美的时刻。”格林的弟弟菲利普说。尽管他也知道,因为癌症的影响,格林已经没办法看清女儿的样子了。
死亡最终还是带走了斯黛西·格林的生命,当时,女儿多蒂才刚刚出生了23天。这是死亡带来的礼物,也是这位母亲用生命留下的纪念。
付雁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