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历史产品不能只唱赞歌

    军事历史是一支部队的集体记忆，美军非常重视对历史的研究，通过分析历史获得的经验和教训，融入今天的军队作战行动和机构建设，从而促使美军条令、编成、训练、装备、指挥、教育和人事等发生变化，以提高指挥官的战场驾驭能力，增强部队战斗力。

    依托档案数据，编修官方信史

    美军认为，编修军史应以档案记载的军史事件为依据，而不能太过依赖个人回忆录。如果军事档案缺失，仅仅依靠零散的轶事回忆，军史的真实性就会打折扣，美军的文化传统将很难传承下去。

    历史上，美军就十分注重军事档案留存工作，在部队中设有专门负责该项工作的文书或专业军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即使组织实施“突出部”等异常激烈的战役，美军也留下了完整的战争记录。朝鲜战争期间，在有可能被中国人民志愿军“包饺子”的危急时刻，美军也未曾抛弃作战日志、战地日记、参谋行动日志、作战报告和情报简报等关键性档案材料。借助丰富的历史档案，美军各军种司令部都完成了军种史的编修工作，出版了“绿皮书”、《陆军史》、《冷战后的美国陆军》等一系列军史力作。

    进入信息化时代，美军废除了档案数据管理工作岗位，相关工作改由指挥官或兼职军官负责，导致一度出现关键史料丢失现象。问题最先暴露于陆军有关“海湾战争综合征”的调查中。海湾战争结束后，数百名美军参战官兵在短时间内接连出现呼吸困难、失眠、体重锐减等症状。为了查明病因，美国陆军迅速展开调查。调查人员首先需要弄清患者属于哪支部队、部署在什么地域、参加过什么战斗。但他们得到的回答却是：“不掌握这些情况，没有保存相关档案。”由于未能妥善留存作战行动档案，使得“海湾战争综合征”至今仍是一宗悬案。

    更为可怕的是，美军发现档案的丢失除了人的因素外，还有技术方面的原因。特别是电子档案取代纸质档案后，先进的数字存储设备和信息化战场数据管理系统虽然能够提高战场档案和数据收集、处理和保管的便捷性，但是操作员一旦误按删除键，就能清空硬盘和服务器，所有信息都会一扫而光，宝贵的军史档案数据瞬间就会荡然无存。

    痛定思痛，2009年美军制定颁布了《指挥官作战行动档案与数据收集工作指导手册》。《手册》要求美军师和旅一级部队应编配军事历史工作分遣队，师至营级，必要时至独立的连级作战部队，应选配部队史料员。规定部队史料收集工作应针对指挥部门、个人、情报、作战行动、后勤保障、民事和盟军等7大类42种文书，择其精要，重点收集，明确军事历史工作分遣队、部队史料员重在收集部队材料、撰写部队大事记，为日后编修历史报告、研究报告或专著提供切实可靠的素材准备，各级部队在史料员支持下，由下而上逐级编写部队战史；详细制定了电子档案信息复制、移交、建档的技术规范和流程，确保此类档案在全寿命周期内得到妥善保管。美军要求，部队行动档案特别是应急行动档案，最终都应送至国家档案署永久留存，以供军史专家和学者查阅。

    口述历史，讲述士兵自己的故事

    口述历史为美军进行军史研究开拓了一个广阔的天地。美军认为，调查访问有关军史事件的当事人或知情人，使历史编纂者与历史参与者直接接触，不但能够获取鲜活的第一手资料，补充官方档案材料之不足，而且可以从中捕捉精彩的历史瞬间，给后人以教育和启迪。

    缺乏故事的历史是不完整的。美国电影导演伯恩斯认为，口述历史拥有官方历史所缺乏的恐惧、勇敢、悲伤和喜悦等感情要素，没有这些，历史本身是不完整的。为了通过口述历史获取第一手的军事史料，美军各军种规定了专门的口述历史项目承担机构与研究任务。美陆军要求，高级军官口述历史项目由陆军遗产与教育中心实施；各集团军的口述历史项目由野战历史办公室实施；师以下作战部队口述历史的收集整理工作由军事历史工作分遣队负责；军事历史中心除了搜集和保存越南战争、海湾战争、全球反恐战争等口述历史资料外，还履行陆军各级指挥机构口述历史项目交换所的职能。海军陆战队规定，其口述历史项目由军事历史工作部下辖的军事历史处负责。

    西点军校于2005年率先成立了“口述历史西点中心”。成立该中心的目的是为西点军校学员提供一个有力的学习工具，为军史专家搭建一个重要的研究平台，为公众进一步了解美军使命开启一扇窗口。2009年1月“口述历史西点中心网站”创建后，该中心开始对外提供高清视频、数字音频等历史产品。“口述历史西点中心”实施的第一个项目是“重温越战”，主要是访谈1967届西点军校毕业生。这届学员一毕业就被投入到越南战争，对那场战争具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该中心还结合美军正在进行的反恐战争进行口述历史研究。随着一些老兵不断老去，该中心还加快了二战、越战以及“被遗忘的战争”——朝鲜战争等口述历史项目的展开速度。西点军校口述历史项目得到了美军中央司令部前司令、西点军校1974届毕业生彼得·雷乌斯上将的赞赏，他认为，该中心通过记录美军士兵各个历史时期的不同经历，拓展了美军的历史资源。

    物化历史，传承美军文化

    美军认为博物馆是记载军事历史文化的纪念碑，能够为美军学习历史提供直观支援。为了对美军历史资料进行保存、研究和解读，提供军队历史遗产方面的记录，美军各军种分别建立了各自的博物馆系统，颁发了《博物馆、历史馆藏及艺术品工作》条令。

    美国陆军最早的博物馆是建于1854年的西点军校博物馆。如今，美国陆军博物馆已扩展到120多处，展品达45万件，军事艺术品近1.5万件。陆军遗产与教育中心旗下的陆军遗产足迹展区通过复制的独立战争时期的10号棱堡、内战时期冬季战役的作战室、一战时期的美军战壕、二战时期美军的连部部署地域、奥马哈滩头堡等，对美军历史上的13次经典战例进行情景再现，成为研究美军作战传统的重要基地。美国海军历史与遗产司令部既是指导海军历史研究的职能部门，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海军博物馆。该司令部收藏了大量的历史手稿、书籍、图片、古战舰装备以及体现海军文化的艺术品。此外，海军还在各地建立了11处专业博物馆。美国空军博物馆是全球最大、最古老的航空博物馆，该馆收藏了200多架（枚）飞机、导弹，保存了大量的空军文物，在声光电等现代展览设备的配合下，按时间，分主题，全景式呈现了美国空军的发展历程。

    美军军史博物馆除了负责搜集、保存军事历史文物，搭建军事历史的直观舞台，讲述美军重要历史事件，展示美军建设发展历程外，还承担着历史研究的职能。美军认为，这对于军队院校教育和各级司令部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美军博物馆科还负责向国防部提交年度报告，向军种司令部和国会提供咨询报告。

    强化历史服务，重在增强军队战斗力

    美军认为，实施军事历史研究战略项目的主要目的是增强今日美军的战斗力。因此，美军坚持以用户需求牵引军事历史研究。用户至上是美军实施军事历史研究项目的首要指导原则。为了使历史研究成果迅速转化为现实战斗力，美军建立了陆军经验教训研究中心等专门从事历史经验教训服务的机构。陆军经验教训研究中心的服务对象主要是陆军，根据需要也可向联合部队、跨部门机构、跨政府组织和多国集团提供服务。据统计，该机构每年收到国防部、军种部队和军工企业要求提供历史经验支援的申请达几百份。为了满足用户需求，美军制定了一整套严格的经验教训收集规范，一方面要求各单位主动上报观察报告、经验教训和思考总结；另一方面派出专业收集分析分队，直接收集美军在全球范围内执行突发任务或演习训练的经验教训。

    “9·11”事件发生后，围绕反游击作战、防自杀式炸弹袭击等新课题，陆军经验教训研究中心派出了50支收集分析分队，其中多数与“阿富汗持久自由行动”和“伊拉克自由行动”有关。实践证明，军事行动档案是帮助参战部队做好战前准备的重要工具，单就作战命令一项，就能为即将执行同类任务的部队提供大量的信息。

    美军的历史研究，不怕揭丑。美军认为，优秀的历史产品不能只唱赞歌，还要让官兵从更广的角度了解美军过去，积极面对未来，能够促使政策制定者“以史为鉴”，“有能力从自己酿成的悲剧中吸取教训”。美军在确定历史研究选题时从不“避败趋胜”。在其军史研究体系中，被称为显学的不是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等所谓“完胜”的战争，而是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等美军“有苦难言”的战争。以越南战争为例，仅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图书馆的藏书就有88种。越战的直接决策者之一、国防部前部长麦克纳马拉在其回忆录中坦言：“我们错了，彻底错了。我们应该向后辈揭示原因。”越战亲历者、参联会前主席鲍威尔上将认为，越南战争如同一个“幽灵”对其影响甚大。有关那场战争“探究什么地方出了错”的内省已升华为指导其决策行动的“下意识”，每当面临重大抉择时，他都会想到越南战争。

    美军还注重通过定量研究提供精确服务。美军认为，为了克服军事历史研究笼统空洞的缺陷，只有定量分析才有意义，只有定量分析才能了解真情。二战结束后，随着计量史学研究法的兴起，美军就指定军事历史中心负责协调军事历史课题组搜集维和与战时作战数据，为美军精确研究军史准备素材。美国军史专家、“历史评估研究机构”总裁、陆军退役上校迪普伊是用定量方法研究军史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认为，“对战争活动规律的认识，必须采用建立在大量的历史资料基础上的定量分析方法。”这种方法被称为“定量评估模型”。借助这一模型，迪普伊不但对一些模糊的作战原则进行了精确阐释，而且还发现了诸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等传统用兵格言的局限性。例如，迪普伊在运用“定量评估模型”分析93个二战战例时发现，虽然德军在全部战线上兵力处于劣势，但是由于他们经常能够集中恰当的战斗力（在大多数情况下，德军相对于西方盟军的效能优势接近20%），往往能够赢得局部防御或进攻战役的彻底胜利。迪普伊由此认为，从节约兵力的角度看，形成两倍以上的战斗力优势似乎没有必要，而且实际也不划算，“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这句格言未必完全正确。

    （作者单位：国防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