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后是胡适诞辰120周年纪念日。华人世界纪念活动不少,大陆则早在4月就举办过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胡适是一个温和的人,他习惯以常识和常情对常人发言,他不主张一个激烈对抗的社会。今天纪念胡适,在他身上众多的可取之处中,这是尤其珍贵的一点。
胡适曾作《我们必须选择我们的方向》一文,申说自己“偏袒自由民主潮流”的基本立场。他指出:“我深信这几百年(特别是这一百年)演变出来的民主政治,虽然还不能说是完美无缺陷,确曾养成一种爱自由,容忍异己的文明社会。法国哲人伏尔泰说得最好,‘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赞成。但是我要拼命力争你有说这话的权利。’这是多么有人味的容忍态度!自己要争自由,同时还得承认别人也应该享受同等的自由,这便是容忍。”
我们今天也常引用伏尔泰的这句名言,但不妨看看,60多年前胡适概括得多么平常浅近而又切中实质——有人味。我们批评今日社会戾气太重,常出现撕裂社会和隔断阶层的言论甚至行为,无非是想说,这个社会有时显得没人味。我们批评今日社会官本位太盛,其实也是觉得,这个社会少了些人味。我们批评和抱怨的许多东西,胡适已经点明,缺人味。
容忍,既是个人品德,也是政治德行。人与人之间的宽容,是有人味的体现;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宽容,则是社会文明的标志。如胡适所言,我们不能不感觉一个有人味的文明社会是可爱可羡的。
在胡适那个年代,他常感到不容忍是常见的,而容忍总是很稀有的。今日我们面临的环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小到微博、论坛上的意气用事,中到知识界党同伐异的左右之争,大到国家发展路径与政治文明进展的议程设定,是不是都可以按照是否实现了宽容,是否“有人味”、“以人为本”来评判衡量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容忍与自由》是胡适另一名篇。他写道:“我自己也有年纪越大,越觉得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的感想。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在宗教自由史上、在思想自由史上、在政治自由史上,我们都可以看见容忍的态度是最难得、最稀有的态度。人类的习惯总是喜同而恶异的,总不喜欢和自己不同的信仰、思想、行为。这就是不容忍的根源。”
胡适说,总相信自己是对的,深信自己的信念没有错误的可能,“我的意见就是‘正义’,反对我的人当然都是‘邪说’”,一切对异端的迫害和对异己的摧残,都来源于此。这种“我不会错”的心理,就是一切不容忍的根苗。
举目四望,不宽容确实正在毒化我们这个社会的风气。仅举一例:许多场合,体制内外的人相互视若寇仇,完全谈不上“同情之理解”,似乎人与人之间已无法沟通。实际上,胡适在这一点上曾有过示范。1933年,他被盛邀出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而他的朋友如傅斯年等纷纷入阁。但胡适婉言拒绝了:“我所以想保存这一点独立的地位,决不是图一点虚名,也决不是爱惜羽毛,实在是想要养成一个无偏无党之身,有时当紧要的关头上,或可为国家说几句有力的公道话。一个国家不应该没有这种人;这种人越多,社会的基础越健全,政府也直接间接蒙其利益。我深信此理,故虽不能至,心实向往之。以此之故,我很盼望先生容许我留在政府之外,为国家做一个诤臣,为政府做一个诤友。”
所谓诤臣、诤友,便是政府和知识分子间相互宽容的良性结果。这里面,透出的是人味而非官味。
曾有研究胡适的学者指出:胡适的时代已远,胡适的墓木已拱,但自由、民主与科学这些理想的内涵意义与落实途径,始终有待思索实践。关心自己与群体命运和将来的当代人,通过理解胡适,可以建立现实批判反思的基本能力,从而找寻可供抉择的方向。
运用批判反思的能力,塑造一个宽容的社会,真正接续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德先生与赛先生的理想,这本身就是值得期待的方向。
以两句话结尾并纪念胡适先生。一句是他自己说的:“只有自由民主可以给我们培养成一个有人味的文明社会。”另一句是他的研究者概括的:容忍异己,不要“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始能向和平改革的道路前进,造就一个“有人味的文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