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一百年,意味着中国建立共和政体一百年。此时,一本叫做《告别皇帝的中国》的新书出版,可谓正逢其时。我们告别皇帝一百年了,告别皇帝的年头,从群体意义说,是共和国建设的年头,而从个体层面看,则应该是发现自我的年头。年头不短了。
建设成就斐然,或许该多花些精力来探究自我。帝国时期,皇帝是主宰,这同时也意味着,至少在政治层面,皇帝可以构成这个国家每个个体的一种依托。告别了皇帝,在共和政体下,国民的主体性才真正获得释放。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皇帝,你的内心便是你的主宰。
那么,告别皇帝已经一百年了,共和国公民的自我的权威建立起来了吗?内心的确信建立起来了吗?
考察百年间,这显然是一个起伏的过程。基本能达成共识的高峰有两次: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的近20年,改革开放启动后的10余年。
第一次高峰中,我们轻易能举出名言。比如鲁迅的批判: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又比如胡适的劝诫: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第二次高峰中,最打动人的口号或许是“振兴中华,从我做起”。许多人对上世纪80年代的怀念,正是基于那种热烈、天真而又诚挚的个人解放氛围。以当下观之,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自我权威的建立和内心的确信,有被消磨的危险。曾有学者抱怨:上世纪80年代还敢说从自己做起、从现在做起,现在我们是从别人做起、从未来围观。
当然,也不必过于悲观,这种内心的确信在当下并未完全失语,正如有学者所概括的: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
《告别皇帝的中国》一书中,作者马国川围绕“辛亥百年”的主题,对海内外12名学者进行了访谈。比辛亥革命还年长5岁的文化老人周有光为之作序,称:“政治从神权统治到君权统治(专制)到民权统治(民主),世界各国都在这同一条历史跑道上竞走,中国不是例外。审视中国在这条跑道上已经达到什么程度,是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
如果说审视是知识分子的责任,那么真正在这条跑道上竞走的,代表中国这个集群概念的,其实是每个公民个体——不再有受命于天的皇帝来代表你了,你首先代表你自己,当然,你也是这个国家的十几亿分之一,你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中国。
受访的余英时教授在谈及中国的未来时指出:十几亿人,每个人都有一些小空间做自己的事情,这样各尽本分,就可以继续向前。他还强调:“在现代社会重新建立价值观念,只能由普通人民在日常生活中逐渐培养起来,决不能靠政治力量从上而下强迫灌输。”
所谓普通人民的日常生活,正是皇帝这个概念最直接的对立面。由普通个体通过自己内心的确信而生发出的价值观念,才能真正符合现代文明,即“中国人要培养一些价值,这些价值在中国既有底子,又跟其他文明价值可以配合”。
摄影家刘香成在今年主编了一本纪念辛亥革命百年的图册《壹玖壹壹》。我采访他时,他说,想向当代人展示1911年前后中国人真实的表情神态、发型面相、肢体语言。
不妨想得迂远一点,一百年后回望今天,会是何种情形?每一个作为个体的国民,我们的内心状态或许会藉由我们的表情传递出来。那么,我们内心的何种状态会藉由我们的表情传递下去——充满确信的,还是孱弱游移的?
徐百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