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

    暴雨来得格外猛烈，咖啡馆里没什么生意。正午过后，雨小了一些。一个年轻男子犹犹豫豫地推开门，身后闪出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像他的影子。两人坐进最里间，要了一杯10元钱的蜂蜜柚子茶。这是店里最便宜的饮品。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男孩怯怯地探出头，说：“请加点白水。”半个小时后，我去后院查看被雨水没过的花径，隔窗看到他们面对面坐着，笑着，谈着，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我过去倒水，男孩慌忙欠身，说：“谢谢，不好意思……”女孩红了脸，低头默默地笑。

    黄昏，雨终于停了，客人慢慢多了起来。咖啡机欢快地唱起歌，输送温暖的苦香。年轻人的桌上，蜂蜜柚子茶的空壶已经被收走，两只筒状的玻璃杯分别摆在桌的两端，服务员来回穿梭忙碌，每每看到杯里的水浅了，便添上一些。

    看邻桌不断增加的咖啡壶、蛋糕盘，女孩愈来愈不安。大约他们来自外地，刚下长途车，又或者参加了招聘考试，无功而返。此时，男孩已经困倦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女孩频频端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呷着，杯里的水却不见少。

    晚上7点过后，咖啡馆里几乎客满，外面大厅已经开始拼桌。女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去吧台结了账。回身准备叫醒同伴，手悬在他的头顶，迟疑了一下，却变成使他睡得更沉的抚摸。她重新坐下，双手捧着水杯，我们每次路过，她都欠起身微笑，仿佛欠了每个人很大的一个人情。

    男孩醒来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水杯。他接过女孩递来的纸巾，边擦拭衣服上的水珠，边憨憨地笑。“本来想让你休息一下，结果自己倒睡着了。”男孩说。女孩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笑容绽放在脸上，努力想收却怎么也收不回。那一刻，周围已有沸腾的人声，我却分明听到她的笑容绽开时轻微的扑扑声，像昆虫行过林梢，又像清流漫过堤堰。

    她毫无痕迹地收起了局促，仿佛在过去的每一秒钟，都是享受地坐在那儿，听音乐、喝水、等待他醒来，没有因为消费太少坐得时间又太长而感到不安，没有因为看到别人桌上堆满的吃食而感到羞愧，更没动过想喊他起来早点逃离的念头。

    爱是你愿意为一个人而变得不再爱面子，努力掩示自己的羞愧，努力避免让对方为难，努力地，假装自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终有一天，仙女会变成凡人，但同喝一杯柚子茶的寒酸与甜蜜，他日想起，亦会是忙碌的生活中那条寂静无声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