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虽然很爱你,却要阉了你……”2012年元旦前夕,80后民谣女歌手邵夷贝结束了全国11个城市巡演,在北京的那场音乐会上,她与GALA乐队合唱的这首《知音难觅》,以独特的方式调侃了现代社会中的男欢女爱。很多人会问,邵夷贝是谁?2009年,她自弹自唱《大龄文艺女青年之歌》的视频轰动网络。如今,在豆瓣网上,她的“小站”已有11万人关注,位居“音乐人”第一位。作为北京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才女,邵夷贝既曾被誉为“歌坛的女版韩寒”,也曾被网友公然质问——“你装够了吗?”而值得玩味的是,她被追捧者和鄙夷者插上同一个标签——“小清新”。
近年,被归为“小清新”的民谣女歌手还有来自台湾、以一首《宝贝》广为人知的张悬,和来自西双版纳的曹方等。1997年就已出道的台湾歌手陈绮贞,被歌迷奉为“小清新”的“教母”,大家亲切地称她为“陈老师”。
细究“小清新”的含义,很难有人能说清。这几位女歌手如何成了“小清新”,更是难以道明。邵夷贝就是在不知道什么是“小清新”的情况下,“被”当成了“小清新”的代言人。
“小清新”是个糊涂词
80后女孩皮迷迷曾花80元买了邵夷贝演唱会的门票,她回忆说,“演出的场地不大,演唱者更像是位老朋友”。邵夷贝的唱功一般,但第一次看演唱会的皮迷迷,被现场营造的怀旧氛围深深吸引。按照皮迷迷的理解,“小清新”首先是一种音乐风格,“旋律简单、随性,歌词注重个人的微妙感受,主题多为留恋青春、拒斥成熟和同化,有很强的自我意识”。
现就读于北京某高校哲学系的男生清和,也是“小清新”爱好者,除了陈绮贞、张悬、曹方,他还向笔者推荐了更多同类歌手。上高中后,他最先从电台和互联网开始接触这类音乐,他觉得“小清新”很难界定,只好用一些关键词跟笔者描述着:“女青年的,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渴望温暖和理解,有关青春、理想、爱情,有关摄影、文字,有关读书或旅行,淡定、坚强、独立……”。
也有歌迷反对为“小清新”贴标签,认为“小清新”的内部差别很大。音乐界人士对“小清新”的理解也不同于普通歌迷。
近年频获华语音乐传媒大奖的先锋摇滚艺术家左小祖咒告诉笔者,他本来一直以为“长得可爱、傻傻的甚至是装傻的那种”就是“小清新”,可“百度”一下才发现,其本意是独立流行音乐。“从‘独立’这个意义上说,这几位歌手与‘小清新’可能还有些差距。有独特魅力、独特思想、独特人格的人做的音乐,才能被称为独立音乐。”显然,在左小祖咒的眼里,这几个歌手远不够“独立”。
“‘小清新’是不能够界定的,它就是陷阱,是这个商业时代对人的控制的一个把戏。”知名乐评人李皖评论道,“中国进入商业时代之后,精神逐渐被抽空,文化艺术中的名词变得非常感性,不再代表什么主张,只剩下趣味。‘小清新’这个词也是这样,仅从表面看,它是身体的知觉体验,跟思想无关。”
“小清新”所指代的对象“内涵不突出,艺术主张不明确,它实际上既非团体,也非流派,是被商业消费文化强拉在一起,界定出一个近似于消费品牌的词语。”李皖进一步解释说。
然而,对于已由音乐领域扩展成一种文化现象的“小清新”,李皖认为,我们“可以姑妄言之,因为它已经存在了,成了交流中的一个有效词语,但没必要去界定它”。“糊涂时代产生糊涂词,‘小清新’就是个糊涂词!”李皖说。
左小祖咒也认为,“这些女歌手是不是独立,在今天已经非常不重要了,也就是说,她们是不是‘小清新’更毫无意义了。”
“小清新”就是这个年龄段的事儿
在众多“小清新”中,皮迷迷最喜欢曹方,曾经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循环播放她的一张专辑。皮迷迷观察,喜欢“小清新”的人多为20岁~30岁,或是有文艺情结,或是关心社会现实,善于独立思考。
“‘小清新’唱歌都亲切,歌词也有意思,一把简单的吉他就能开场,倒还真是挺清新。”自称“文艺男青年”的清和说,“‘陈老师’的歌算是‘小清新’里质量很好的,她本人是学哲学的,人文学科背景能加分哦。”另外,她们“本身形象也好,漂亮得很平凡,不算惊艳,但看着舒服”。
清和发现,有些男生外表阳刚,内心却很柔软,也在追捧“小清新”。他的一个大学室友曾经在宿舍楼晃荡,看谁有“豆瓣”账号就暂时接管,然后去给张悬参加的某活动投票。“我们都乐,平时懒散、啥活动都不关心的‘浪荡子’,居然也给别人投票!”
80后朱昊东开始疯狂迷恋陈绮贞,是在大学时一次失恋之后,因为“她的歌里有很深刻的东西,总有些会刺痛你”。虽然陈绮贞的音乐关注的层面很窄,“说来说去不过是感情”,但其中描写的各种感情状态——热恋、失恋、崇拜、孤独、冷漠。“在这个小情绪泛滥的时代里,大家总要面对。”朱昊东说。
“肯定是因为她们能唤起听众的共鸣。”皮迷迷道出“小清新”备受年轻人喜爱的原因,“现在的年轻人面对的困惑和压力太多,很多问题已无法从长辈那借鉴经验,只有自己面对和解决,这过程中自然表现出了焦虑,而‘小清新’的音乐有一种舒缓压力的力量。”
具体而言,“陈绮贞成为‘永远17岁’的代言人,契合了80后、90后不愿接受成长的残酷或被成人社会同化的‘彼得·潘心态’”,“邵夷贝则很有社会担当,在情歌遍地的时代开辟了另类的音乐表达。”皮迷迷说。
据李皖总结,“被指为‘小清新’的歌手,总体上有一种清新的格调,其艺术态度中有一种对物质主义、大众群体文化的疏远,对艺术、美和个人情怀的亲近和热爱”,表达出了新一代人的精神渴望、精神追求和精神享受。“不夸张地说,邵夷贝是80后的代言人,她很有想法,总在留心观察这一代人与时代的一些命题,这就是她的可贵之处。”
“‘小清新’也就是这个年龄段的事儿。”清和感慨,“这个年龄段算是一辈子最青春的时候,却又最迷茫,最没钱;有点理想,又掺杂了些许欲望,没真正步入社会,却有挺多的目见耳闻。”多为独生子女的80后和90后,成长过程中缺少玩伴,渴望陪伴和理解,也渴望出众、不入俗套,“‘小清新’恰好提供了还算经济实用的范式,挺自然地就跟年轻人一拍即合了。”清和分析道。
“小清新”是种现代病?
“我觉得喜欢‘小清新’属于一种现代病。在消费至上的社会氛围下,人们以这种方式彰显个性,追求‘我比别人牛B’,其实是在发泄紧张和压抑情绪。”朱昊东对“小清新”现象有独到的看法。他还归纳了“小清新”在大陆流行所经历的两个阶段:2005年前后,有钱有闲的年轻人最先开始听“小清新”,既舒缓压力,又标示自己与众不同,它因而成了小众的流行音乐元素;到2008年,这种带有消费主义味道的小众音乐,一下子吸引了大批人跟风,可大众内部差异强烈,很多人对这类音乐产生抵触心理,就给跟风者贴上了“小清新”这个略带贬义的标签。
其中对“小清新”最排斥、最不屑的,恐怕就是摇滚青年。“‘滚青’瞧不起‘小清新’,是觉得她们深度不足,力度不够,但又摆出像那么回事儿的样子,说白了,就是有点‘装’。”摇滚乐爱好者顾诚对笔者说,说伤感,摇滚敢撕心裂肺,说揭露,摇滚敢直截了当,温和的“小清新”却做不到。顾诚虽不欣赏“小清新”,却对它的流行表示理解:“稍微越点线,又不太过分,人有时也需要这样的情绪,天天撕心裂肺也不行。”
对于“小清新”唱出了时代这样的评价,清和持保留态度:“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确忧伤、迷茫,一个年轻人唱出来自己,能不能算唱出了时代,值得我们思考。”他觉得,“小清新”们本身并没有那么强的时代担当感,“她们只是表现自我罢了。”
邵夷贝的每首歌朱昊东都听过,但他觉得,其中很多对社会的关注只是浮在表面,远远谈不上深刻,反倒容易被用来标榜特立独行。“有深度的歌不是这样子的,上世纪80年代罗大佑的《皇后大道东》,90年代何勇的《垃圾场》、《钟鼓楼》,关注的都是时代的大问题,那些问题今天依然困扰着我们,这样的作品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邵夷贝2010年写过一首《现象2009》,可2011年听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朱昊东说。
左小祖咒对“小清新”的流行感到很无奈:“现在年轻人的生存状况就是逃避现实,进行‘网交’。当然,这也是他们的生活习惯,我们没必要看不下去。但这种生活现象的后遗症将在5年后显现,到那时候,你看看还有多少人会提到这些歌手。”
或许李皖对“小清新”现象的思考更为全面:“‘小清新’嘛,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人的艺术和精神世界,简直讽刺!骂人哪!可是又能怎样?现实生活中几乎全都是生存压力,尤其是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小清新’就像是物质主义钢板中的小气泡”——李皖的这个比喻,或许最能道出“小清新”背后的那份无可奈何。
实习生 李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