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新兵连的日记（之八）

    2月12日

    早晨5点，整个营区还沉睡在梦乡中，喻红章和他的炊事班已经在操作间忙活开了。

    两个小时后，300人的早餐冒着热气经他们手端出，而他们的手，却因为常年受冻，皴裂得发黑发胀，老茧连着刀疤。这样的日子，喻红章已过了10年。

    他是6营的司务长，16年兵当下来，这名四级军士长笑言，营区里没有比他更老的兵了。

    喻红章的脸圆乎乎的，头发略显稀疏，常常喜欢眯着眼，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这个湖南老兵当过炮兵班班长、连部文书。如今，这双操过炮筒子、耍过笔杆子的手终日与灶台和账本为伴。

    部队里流传着，伙食搞好了能顶半个指导员。可见伙食对鼓舞官兵士气影响巨大。反过来看，也意味着炊事班承受的压力巨大。老喻说，他八成的精力都用在伙食保障上。

    司务长的工作不好干，一点想不周到就会落埋怨。上一周，13连的老兵来吃饭时，发现先开饭的新战士已经把酸辣白菜打光了。老喻得知后，马上让炊事班现炒了一道尖椒鸡蛋，战士们等着上菜也心甘情愿。

    大锅饭难以十全十美，有时不免出现馒头黄了、米饭没蒸熟的“状况”，他总是会提前跟连队道个歉。他明白，一声不吭装傻充愣，矛盾就容易激化；而解释到位了，就能得到战友们的理解。

    老喻说，他能做好司务长靠的就是这股实诚劲儿。2004年，部队野外驻训时，为了给战友们买水产品补充营养，他总是赶在渔船返航之前，就眼巴巴地守在码头上等着，因为刚打回来的鱼虾最新鲜。等渔船一靠岸，他要和那些鱼贩争抢，喻红章麻利地从一条船跳到另一条船，抢着未被订走的螃蟹和皮皮虾。

    船帮子高高的，浪打浪晃得厉害，老喻跳过去一下子腿软，差点跌到水里去。别人都为他后怕，他却乐呵呵地盘算着，今天战士们的伙食费又省下多少。有时渔船回来得晚，他也跟着晚，没有了车回野营村，十几里的土路，他就抱着一箱水产品走回去。

    同样还是这到海边的十几里路，碰到大家在海边举办篝火晚会时，老喻却嫌起远来，坚持自己留守野营村看物资，让其他战士去玩儿。

    篝火晚会是驻训期间官兵们最期待的活动，每到这时，偌大的营区空荡荡的，大伙都奔海边去了，只有老喻一个人守在那里。炊事班的小伙子都明白，司务长是想把放松的机会留给他们。于是，当篝火照亮战士们的笑脸时，营区小小的帐篷内，老喻偏着头独自听起了收音机。

    司务长更是一个操心的活儿。2004年，部队在太行山深处进行冬季适应性拉练，那几天雪下得大，随同保障的老喻担心餐厅帐篷结构不稳可能引发坍塌，每两个小时就去给顶棚清一次雪，夜里也不间断。临睡前，他还嘱咐岗哨换岗时叫他起床清雪。结果，一晚上老喻起了四五次，第二天清早他又红着眼睛去上灶台。

    2006年，部队野外驻训时赶上了台风，瓢泼的暴雨直往锅里砸，老喻急中生智，指挥大伙把军装一除，只穿个裤衩，再把黑色垃圾袋开三个洞，露出头和两只胳膊，一件简易防雨坎肩就诞生了，别说，可真比穿雨衣炒菜利索多了。

    说到为战士们省伙食费，老喻最有心得。以前，为了买到又好又便宜的蔬菜，他总是骑着自行车一直跑到菜农的地里去买菜。有的蔬菜种植户一大早就往菜市场送菜，老喻常常天没亮，就到他们必经的路口守着。 

    后来采购模式发生变革，老喻和送菜上门的供货商之间的较量不断上演着。有一阵子，老喻发现菜的分量不对劲，他一留心，发现是供货商偷偷调换了秤砣，以图过秤时能多捞些斤两。老喻干脆把标准秤砣染上了色，以防再被调换，供货商就没招了。而碰到供货商想涨价，腿脚勤快的老喻就往驻地市场跑，一问行情，供应商的说辞就不攻自破。

    喻司务长心里的小算盘经常是噼里啪啦打得可响了。看到炊事员给白菜去根时，他会提醒，别一刀下去切那么多，扔了浪费；剥圆葱时，他让少剥一层；倒油时，他盯着不让油桶遗留一点油。

    可碰到该花钱的地方，老喻一点儿不抠。今年新兵的午餐桌上顿顿都有火锅，这是老喻琢磨出来的，添道火锅，只花点买固体酒精的小钱，并不影响总体的伙食费，于是，他和其他营的司务长联名跟首长建议给新兵上火锅。领导批准后，崭新的灶具往新兵桌上一摆，那热腾腾的火锅让新兵们吃得口热心暖。

    坐在操作间里，记者对老喻的采访不得不时常打住，瞅到炊事员们哪处细节没到位，老喻总会及时提醒。眼看开饭的点又到了，老喻向记者致歉，闲不住的他转身又忙活去了。

    2月13日

    最近一周，我们训练了手榴弹投掷、战术基础动作、步枪操作三个课目。新兵们渐渐开始明白每天饭前拉歌时唱的那句歌词的含义：“有一个道理不用讲，当兵就是为了上战场”。

    寒风如刀，我们一队新战士在枯黄的草地上练习匍匐前进，扑腾的手脚扬起一片沙尘。匍匐前先得干脆利落地卧倒，有几个战士在卧倒时动作犹豫，好像怕这儿磕着那儿碰着。  “怎么一个个这么怕死。”张安春班长训斥道。

    训练场上怕疼，战场上就会怕死。81式自动步枪的有效射程是1500米，手榴弹的有效杀伤半径是7米，与敌人的距离越近就越危险，到了匍匐前进时，也许我们和敌方火力点就只有一条壕沟、一堵墙的距离了。

    再说，这些看似简单的战术动作都是从实战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因此，动作的标准与否，其实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比如，新兵所学的3种匍匐姿势中，数低姿匍匐最吃力。做动作时，我想象着战场上密集的子弹贴着我后脑勺飞，逼迫着我身体贴近地面。这时，一旦匍匐动作不标准，那可不是屁股被铁丝网擦出两道血痕那么简单，而是身上开个血窟窿了。

    今天，我们还练习了投掷手榴弹课目。手榴弹扔出后，王春丰排长总要一个箭步上前，掰开投弹者的右手查看，他要检查的是，我们的小指是否弯曲抵住木柄末端了。

    看似不起眼的细节生死攸关。王排长解释说，投实弹时，小指弯曲钩住的是手榴弹的拉火环，如果小指忘了钩拉火环，脱手后，就难以判断投掷出的手榴弹是否会爆炸，这会给现场人员带来生命危险。于是，这一次的投弹练习，王排长不要求我们投多远，只要我们练习投弹后马上蹲下，这个动作可以避免被飞溅的弹片击伤。

    这一周，我们还摸到了实打实的81式自动步枪。与练习用的木柄手榴弹相比，钢枪那冰冷的枪机、枪油新抹后有几分滑手的导气装置、转动起来还有些艰难的瞄准具、拉扳机时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都让我怦然心动。

    2月20日，新兵将进行第一次实弹投掷和实弹射击，这可能是我们最接近战场的一次“实战”。我似乎已经嗅到那股诱人的硝烟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