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持双手的灵活性,葛宝丰60多年来坚持用勺剥鸡蛋。(2012年1月21日摄)
谢晋摄(新华社发)
93岁的葛老被一群记者围着,面前摆着成排的话筒,摄像机、照相机拍个不停,记者的问题五花八门。
葛老不用助听器,不管哪方面的问题都能快速反应,并给予针对性很强的回答,思路清晰,表述清楚。记者说他“简直不像这个年龄的人”。
葛老大名葛宝丰,生于1919年。1936年,他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燕京大学医学系。1947年,葛宝丰毕业,被分配到国民政府兰州中央医院工作。1949年8月兰州解放,人民解放军接管了中央医院,葛宝丰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一直在兰州军区兰州总医院工作。 在这里,他成为我国西北地区骨科专业的主要开拓者和奠基人,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当医生越当越胆小,大手术前睡不着觉
从医65载,葛宝丰可谓功成名就。1965年,由他指导的全军第一例、全国第二例临床断臂再植手术获得成功;1988年、1990年,他指导学生接活冷缺血54小时断掌和59小时断指,打破了国际36小时的纪录,成为新中国成立60年中最重要的60项医学成果之一;1997年,成功完成亚洲骨科领域第一例十指断指再植手术,并逐步形成了一套独具特色的骨科技术体系。
65年行医,葛老诊治病人17万余人次,没出过一次医疗事故。葛老说他“当医生越当越胆小,大手术前都睡不着觉”,因为“医生一刀子,要想到病人一辈子”。
1987年,7岁的园园不幸遭遇车祸,导致严重骨盆骨折和股动静脉大面积损伤,多家医院拒收。缺血38小时已深度昏迷的园园被送进兰州总医院骨科中心,当时如不尽快手术救治,将会危及生命。可由于缺血时间长,术后很可能引起组织坏死、肾功能衰竭甚至死亡,风险极大。如果手术不成功,就可能出现医疗纠纷甚至影响到葛老的声誉,当时大家都劝葛老不要收这个病人,可他只说了一句话:“现在要紧的是先救命,一个医生,怎么能眼看着有人受伤不去救呢?”
经过精心准备,当时已年近70的葛老用手中的手术刀与死神展开了较量。9小时后,手术成功。喜极而泣的园园母亲扑通一声跪在葛老面前:“医生,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葛老扶起她说:“圆圆能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随后,葛老直接去了病房,直到半夜,查房的护士才发现葛老一直坐在园园病床旁的木凳上,静静观察着园园的生命体征和伤口的情况。护士劝葛老去休息一会儿,他说:“现在是圆圆术后最危险的时候,我怎么睡得着?”就这样,葛老整整陪了园园一个晚上,彻夜未眠。
究竟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是坐在病人床旁的凳子上度过的,葛老自己也记不清了。他跟记者说,每次给病人做完手术,自己总是不放心,纱布要亲自缠好,自己把病人抱上推车,护送到病房,再移到病床上,生怕哪点做得不妥,影响手术效果。他觉得,“作为一个医生,为病人负责是应该的”。
2010年3月,葛老因急性腰扭伤住院了。住院没多久,玉树发生了大地震,38岁的藏族同胞斯塔因16处骨折和严重的全身挤压伤综合症,被空军运输机紧急转运至兰州总医院,当时斯塔已陷入昏迷状态,生命垂危。
得知情况后,葛老躺不住了,他不顾自己腰部的剧痛,不顾大家的劝阻,执意要去查看斯塔的病情。来到重症监护病房后,他立即组织16名专家连夜对斯塔进行会诊,制订抢救方案,并要求组成“抢救斯塔专病组”,成立“特护组”,24小时对斯塔进行陪护。
4月22日深夜2时46分,斯塔突然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症状,葛老在自己的病房得知消息后坐卧不宁,可此时的他因为连日的忙碌病情加重,疼得无法行走,只好不停地向护士询问着抢救的进程。4月23日上午10时20分,斯塔血压逐步增加,体温渐渐升高,脉搏稳步回升,呼吸功能明显改善。
经过8个多小时的连续抢救,斯塔的生命体征恢复了,而葛老在这8个多小时里几乎没有合眼。同年8月,甘肃舟曲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葛老再次参与了伤病员的抢救工作。
为保住农民兄弟的腿放弃获奖机会
“作为一名医生,一定要把病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是葛老接受采访时反复强调的观点,也是他行医一生的准则。
1957年,一位甘肃籍农民因炸伤致右股总动脉连同股动脉和股深动脉缺损14厘米,伤后36小时入院,下肢循环绝断,肢体已趋于不救,在当地医院要行截肢术。葛宝丰望着这位农民兄弟的伤口,心里发颤:“一个农民,不能没有这条腿啊。”
为了挽救这条腿,葛宝丰取出他存贮了半年的一段相应部位三叉形同种异体血管,连接这位农民兄弟断裂的血管。这条血管竟奇迹般地成活了,一条无望保留的腿恢复了行走功能。葛宝丰高兴极了,他知道,这是世界上第一例10厘米以上同种异体血管连接成活的病例,他开始收集资料,跟踪调查,并建立了专项研究档案,决心把这项课题继续研究下去。
渐渐地,这项必将轰动世界的课题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按要求,最后一步,要对这位农民进行动脉穿刺,提取有关数据。那位朴实的农民兄弟一口答应了,但葛宝丰的心却变沉重了:这位农民兄弟年事已高,穿刺虽然只有极低的几率出现并发症,可一旦出现就很可能使他再归残疾人的行列。
最终,葛宝丰毅然放弃了这项极有希望获得世界级大奖的课题。如今,提起这项“功亏一篑”的研究,葛老总是说他不后悔,因为那个病人完全恢复了正常劳动能力。
1993年,青海农民王伟领着母亲来医院看病,检查后,老人被确诊为股骨头坏死。葛老与科室人员反复研究治疗方案,决定为她实施骨关节融合保守治疗,放弃关节置换,这样既保证了治疗效果,又节约了手术费用。
可是王伟为尽孝心,决定卖掉房屋,请葛老为其母亲做股骨头置换术。葛老坚决不同意,他说:“你母亲的情况置换关节毫无益处,只能是白花钱,听我的,一定要保守治疗。”王伟听不进去,一次次找葛老磨,最后竟跪在葛老面前。葛老反复对王伟解释说:“我要对病人负责,也要对你们今后的生活负责。我在拿方案的时候,是把你的母亲的病当做我自己的病来治,你说我会不做到最好吗?”
最后,王伟被葛老的一片苦心打动,同意为母亲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后来,他的母亲治疗效果明显,王伟感念葛老的恩情,临行前非要给葛老留下500元钱。葛老当然坚持自己一贯的原则,拒绝了。他说:“生病本来就是一件不幸的事,很多人有病治不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住院的。廉洁是医生的本分。贪财图利,乘人之危,根本不配当医生。”
对青年人来说,给他们成功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随着年龄的增长,葛老最常念叨的话就是:“干事业最糟糕的不是没有科研成果,而是后继无人。对青年人来说,给他们成功的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把成功的机会给年轻人,葛老可不是说说而已。
刘兴炎是来自基层部队的年轻医生,好学上进但没有经过系统培训。从调入总医院那天起,葛宝丰就带着他,把自己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和知识毫无保留地传给他。
葛宝丰曾在国内率先开展淋巴管再生研究,掌握了实施淋巴手术的科学理论依据,但由于没有手术实例,一直无法填补这项国家级科研创新空白。
1980年,当一位住院患者恰巧需要实施淋巴管静脉吻合术时,葛宝丰把这台自己等了15年的手术机会让给了27岁的刘兴炎,并鼓励他说:“后人要有超越前人的胆识,学生要有超越老师的勇气,你不要顾虑,大胆去做。”
就是这个在医学界产生轰动效应的手术,成了刘兴炎攀登医学高峰的第一块基石。如今,刘兴炎已是“全军科技重大贡献奖”、“全国首届百名优秀医生奖”获得者,还曾担任全军骨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如今,葛老已为我国地方和军队培养专业人才600余名,为全国医院培养院长或骨科主任34名。
文益民是葛老的学生,兰州总医院骨科中心原主任,他至今记得他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葛老收集的病历,给他出选题,指导他写论文,“反复修改了五六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我三次把葛老的名字放在第一,他都给改了”。
跟葛老一块儿查过房的医生说,葛老查房时,从不一把把病人的被子全部掀开,而是查看哪里就轻轻揭开那一处。
总医院的同志告诉记者,葛老在医院有一间办公室,无论谁进去,葛老必定起身相迎,离开,必定送至门口。
有记者问葛老,您认为一个好医生的标准是什么?
葛老答:德才兼备。二者不可得兼,取德。
再问:北京的301医院调您去,那里各种条件都好得多,您为什么不去呢?
葛老答:北京的医生多,不缺我一个,大西北更需要我。
一位患者向记者讲述葛老救治他时的点点滴滴,至今感激不尽。记者向葛老转述时,葛老说,记不得了。
葛老的妻子、87岁的妇产科医生刘恭芳说,“我们都老了,这些事儿都过时了。”
从葛家采访出来,看着两位不顾寒风执意送到门口的老人,记者觉得,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有一种精神、有一种情怀、有一种坚守,永远不会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