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忧伤”
我道声再见,
心想把她远远甩在后面;
可她情意绵绵
把我深深爱恋;
她忠贞不渝,亲切和蔼。
我想骗她,
把她远远甩开,
但是,啊!她忠贞不渝,亲切和蔼。
摘自托马斯·哈代的《还乡》序言
我的梦里已经很久没有故乡了。五岁的时候,我随父母从出生地宁夏同心县——一个极度干旱的小城,搬到老家,陕西西安郊外一处农村。到了六年级,他们对我说,下一站我们要去天津。得知要去大城市生活,我兴奋极了。对于儿时的玩伴,我竟然没有丝毫不舍,甚至连走路都变得轻快,头脑里是鲜亮豪华的城市生活。那个时候,楼房的灯光较之村里的老屋,更让我觉得温暖。
这是我这个“70后”从农村一步步走进城市的轨迹。父母辛苦搬迁,只为让我得到更好的教育,而就在这种不断地辗转迁移中,我把故乡也给丢了。
20来岁的时候,我的梦里还会影影绰绰地闪现出童年的生活,梦醒之后会长长舒一口气,仿佛找到了什么根基似的。只是这样的梦现在越来越少。
托马斯·哈代1912年写《还乡》的时候,英国乡村受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影响,传统乡土社会中的宗法人情、自然环境都被破坏。《还乡》这本小说是个悲剧,从城里到乡下的青年,不管是试图归乡,还是渴望再次逃离乡下的沉闷乏味,都遭遇挫折。
对于中国的年轻人,他们的故乡也和100年前的英国有着相似的遭遇,只不过这种变化来得更为突然。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谈到,“土字的基本意义是指泥土,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但现在农民的地都卖了,住上了新房,哪里有什么“泥土”,只有“水泥”,到处都是拆和建的场面。这两年,听朋友谈起还乡经历,都是一腔哀怨,物与人都“不是”了, 甚至有人用“沦陷”来形容面目全非的故乡。照这样下去,恐怕我们将很快失去故乡。
今年春节我在博客上发起了“还乡计划”,鼓励现在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回乡看看,用影像记录他们的故乡。参与者大都来自三线小城,甚至一些更小的地方,小到能够骑着自行车丈量。他们从城的外观到内在肌理,从老城到新城,从建筑到人,逐一拍摄,仿佛外星人一样来看自己生活的地方。这个记录会一年一年地积累下去。
这是今年收集的部分照片,几乎每个地方都是一般的样貌,簇新的住宅区是老城的10倍之大,宽阔的马路和整齐的格子居住区将人一下子就吞噬了。在大多数新城的照片里,根本看不到人,更没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董良是一位图书编辑,经过这次还乡拍摄,他有了自己的计划,拍自己家族的故事:“某位舅爷在三年困难时期一个人从山西拉了一板车煤回来,他是自用呢还是想贩点钱呢,都无从得知。这都是小时候从大人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当时没当回事儿,现在想来不忘历史是不是应该从自家做起。我准备采访家中的老人,先用DV录下所有的口述,再去整理家中的老照片。”
随着乡土社会的变迁,董良记忆中的口口相传的故事会越来越稀罕。我们很多人的祖籍一栏中都填写着一个可能从未到过的故乡,这种子孙因为父亲的故乡而确认自己的方式,来自中国乡土社会以血缘关系为核心的传统;但随着故土不再难离,围绕着血缘建立起来的纽带关联变得难以为继,而在新城里,被隔绝的人们,又没有可能依照地缘再次建立联系。
故乡在哪里?我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