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杰出的科学家、我国核科学事业的主要开拓者之一,朱光亚在中国战略武器的发展历程中可谓功勋卓著。但一直以来,由于从事工作的特殊和为人低调,朱光亚生前从未给自己的人生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也只有4篇。
2月3日,距离朱光亚逝世一周年还有23天,在感动中国2011年度人物颁奖晚会上,“朱光亚”这个名字第一次成为普通老百姓关注的焦点,相应的文字、影像纷至沓来。
这一次,朱光亚再也无法拒绝。
他的严谨已成为传奇
1996年,一家出版社策划了一套国防科技科学家传记丛书,找到朱光亚,说他是必写的对象之一,请他接受约稿。朱光亚听后,二话不说,提笔就把自己的名字划掉了。
多年以来,人们很少能看到有关朱光亚个人事迹的文章,甚至“朱光亚”这三个字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从未出现在报端。“并不是没有人写,而是写了文章到他那里过不了关,不是被扣下来,就是因不同意发表而被退回。” 朱光亚的长子朱明远回忆说。
相比在媒体上的低调,朱光亚在学术和科研上则十分专注和严谨。
朱明远看过父亲读大学、研究生时期的作业,从头到尾手写的作业一气呵成,工工整整,一个错字都没有。
这样的严谨已经成为传奇。
朱光亚的老秘书张若愚至今难忘的是,有一次在外面开会,朱光亚让他回家取一份文件,仔细交待他说,第几个保险柜,第几格,从左到右第几摞,从上往下数第几份,不要看内容,取来给我就行了。他的衣物和日用品也像文件一样井然有序,每个衣服箱子都建立了卡片,箱子里放的是冬装还是夏装,军装还是便装,一目了然,找东西从来不会手忙脚乱。
就是这般严谨,1955年,在赴美学习实验核物理整整9年后,朱光亚开始拥有了为新中国核事业作出独特而巨大贡献的机会。
从原子弹到氢弹,从第一代核武器到第二代核武器,从地面、空中核试验到地下平洞、竖井核试验,朱光亚参与组织和领导、主持了我国40余次核试验中的每一次试验,其中30多次亲临试验现场组织指挥。他也因此被称为中国的“奥本海默”。
朱光亚不是事必躬亲的人,但对原则问题抓得很细很严。
有一次,朱明远和父亲说起原子弹,当时还年轻的朱明远喜欢写诗,便将形似蘑菇云的原子弹用可爱、漂亮等字眼来形容,父亲听后十分生气,告诉他说:“原子弹是很恐怖的武器,这样的提法比希特勒还希特勒。”
听到这样的训斥,朱明远哭笑不得:“这仅仅是文学比喻。”但转念一想,还是父亲考虑得更为严谨,“任何有关战争的武器,都不能过分美化”。
曾任朱光亚秘书的陈建平跟随他工作10年。他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中期,朱光亚在几个单位身兼数职,各个单位都有传阅文件送过来。“有一次,一个文件送来,另外一个单位送来的文件里还有这个文件,他就写了一张字条:‘陈建平请注意,今后不要再发生文件送了又送的现象,朱光亚。’”
至今,陈建平仍旧珍藏着这张字条,以便时刻提醒自己在以后的工作中更加细致认真。
和部下成为最好的朋友
在与部下的相处中,这位声名显赫的专家和领导却没那么“较真”,也从未给人距离感。“平易近人”、“低调做人”是后人回忆起朱光亚用得较多的词汇。
某次核试验后,朱光亚特地来看望大家,由于都是他的老部下,“熟悉、相识、有亲切感”。
朱光亚告诉他们可以搭乘他的“专机”,随同他一起回北京。听到这一消息的不少专家拍手欢呼,“可以免受再次遭遇沿途折腾带来的劳累之苦。从心底里十分感谢老首长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关怀”。
少将邹云华是朱光亚的老部下,他回忆朱光亚时说:“朱光亚是我的老领导,却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1987年,邹云华随当时的国防科工委外事局领导向朱光亚请示关于参加日内瓦裁军谈判会议的有关建议。事先他们已将书面稿呈送给朱老。
朱光亚就他们的建议发表了几点意见。由于当时年轻自负,邹云华听完后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主任,你不懂!”但是,朱光亚并没有丝毫介意,只是微笑着。
从朱光亚办公室出来,同行的人以惊讶的口吻对邹云华说:“小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说主任不懂呢?”后来,邹云华心里也一直为此事而自责。
事隔不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邹云华接到朱光亚秘书张若愚打来的电话。他告诉邹云华,朱老让他次日到科工委大楼去一下,商量如何开展裁军研究工作。邹云华一点都不敢相信,不久前顶撞过的首长居然让他这个小兵担当如此大任。
就这样,邹云华被借调到国防科工委外事局,负责组织协调科工委系统和有关单位的裁军研究工作。
一个人懂不行,要让更多的人懂
当年曾与朱光亚一同赴美学习的李政道说:“朱光亚十分精心地组织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怀、程开甲、邓稼先、陈能宽、周光召、于敏、黄祖洽、陆祖荫等成千上万的杰出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进行‘两弹’研制,他是‘科技众帅之帅’。”
朱光亚却说:“我这一辈子主要做的就一件事——搞中国的核武器。”
“实际上,他做的所有事都是这样,无论大事、小事,都讲究用科学的方法处理和对待。”朱光亚的学生宋家树院士在谈起老师时这样说,他是一名真正的科学家,他将科学的态度投入教学工作,他不满足于自己一个人懂,而是要让更多的人懂。
宋家树是朱光亚的学生,曾在吉林大学跟随朱光亚学习原子物理。“老师的板书工整、漂亮,教学方法更是特别。”宋家树说,朱光亚首创的“表演实验”,把深奥的物理定律表现得十分有趣。
朱光亚在宋家树事业发展关键时期给予的指导,更令他感怀至今。
上世纪60年代,朱光亚正在挑选科技骨干,得知宋家树愿意接受组织安排,便安排他投身核材料研究。此后的26年间,宋家树辗转四川、青海从事核材料研究工作;回京后,又在朱光亚的推荐下从事军备控制科学技术方面的工作。
北京大学原校长陈佳洱院士也将朱光亚称作自己心中永远的老师。他说,1953年在东北人民大学读物理时,朱光亚给他们上的“原子物理”课的讲义就是自己编的,每一堂课都引人入胜。
不但课讲得好,朱光亚还十分注重辅导学生,每周都会抽出两次时间来解答学生的提问。
陈佳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有问题的学生会被他叫到黑板旁边。“他很仔细听你的问题,然后把关键点用小字写在黑板上。”之后,朱光亚会一步一步地发问,用问题引导学生思考,直到最后解答疑问,而不是直接否定或给出答案。“他对学生是循循善诱,更是严格要求。”
“不用浮名绊此生”
生活中的朱光亚非常简朴。朱明远回忆说:“父亲有个百宝箱,收集了钉子、螺丝等小配件,家里什么东西坏了,他都自己修;他用于出行的旧自行车,也被他维修保养得很好;剩菜剩饭,一定会留着下顿吃。”
朱光亚有一辆心爱的“老爷车”,因为他悉心保养又擅长修理,这辆车跟随了他近40年的时光。他爱骑车不爱坐专车,家人也很自觉,轻易不用他的专车去办事,偶尔有急事借用一下,朱光亚都会在一个专门的本子上记下来,事后他为家人付费。
朱明远结婚时,父亲送给他一个收音机当作结婚礼物,这令他爱不释手,因为使用频繁,收音机出了小故障,只得暂置一旁。不久后,收音机就被父亲拿去悄悄修好了,父亲还特意留了一张字条,告诉他哪个按键被修理过,使用时要轻点儿。
朱光亚的生活并不宽裕,但他的节俭不是因为没有钱。
1996年,朱光亚获得“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成就奖”,奖金为100万元港币。颁奖前一天,时任中国工程院院长的朱光亚对工程院秘书长葛能全说,全部奖金捐给中国工程科技奖奖励基金。
知道朱光亚家并不宽裕的葛能全不忍心,再三劝说朱光亚至少留一部分,但朱光亚坚持己见。捐款后,他还反复叮嘱葛能全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为此,温家宝总理曾先后3次到家中看望朱光亚,称赞他“一生淡泊名利,无私奉献,谦虚谨慎,勤勤恳恳,对祖国和人民无限忠诚,对科学精益求精,是科学家的榜样,也是年轻人的榜样”。
“不用浮名绊此生。”感动中国组委会在颁奖辞中写下了这句话。
朱光亚逝世一周年了,夜空中那颗以“朱光亚”命名的第10388号行星依然闪耀。这或许是对朱老最好的纪念。
本报北京2月2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