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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02月29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她在16岁花季被烧伤了脸,这起恶性案件正处于舆论焦点。焦点之外,她还在真实地生活着,怀着一个信念:我不会被一把火烧灭的,我会挺下去——

走近安徽毁容少女

本报记者 王磊 《 中国青年报 》( 2012年02月29日   10 版)

    周岩的妈妈和小姨在为她做护理 黄洋洋摄

    被毁容的合肥少女周岩终于拥有了梦中的“公主房”。

    乳白色的“韩式”家具,碎花窗帘,崭新的墙纸,镂花的单人床。小书架上立着她最喜欢看的《红楼梦》、《红楼梦诗词注解》。

    不过,对周岩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堆美丽的道具。

    这些“道具”花去2万多元,好心的商家非常同情这个家庭的遭遇,打了最低的折扣。母亲李聪觉得,这是这个家必须做的。

    在医院的时候,有一天周岩清醒过来,知道要回家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趴在身边的小姨,“我——怕。”

    “是不是怕再回到那间屋子?”小姨问。周岩脸上的肌肉微微地牵动,然后她轻轻闭上眼睛。

    “家里没钱重新租房子,那样每个月又要花掉1000多元,只能局部地改变一下那个环境。”小姨李云解释。

    正是在这个房间,2011年9月17日那个潮热的下午,周岩的命运瞬间扭转,在她16岁的时候。

    据称,当时17岁的陶汝坤敲开了她家的门,并且进入了她的房间。

    “我说,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我要好好学习。但是他叫我答应他高中三年不要谈恋爱,要是被他发现有男孩子追我,我就死定了。”周岩回忆道,“我当时就火了,我说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陶汝坤从包里掏出装有打火机油的饮料瓶,把油浇在她头上,然后拿出一只“类似ZIPPO”的打火机,“噌”一声点燃了油。

    周岩发出巨大的惨叫声,本能地用双手死死地捂住眼睛,蹲了下来。

    在厨房的小姨闻声冲了过来,一把抓起床上的被子,一下子把瘦小的周岩卷了进去。

    火灭了,命保住了,留下一张破碎的脸。

    后来,陶汝坤被警方带走,关押在看守所至今。

    在ICU病房抢救了7天7夜,周岩终于脱离生命危险。医院诊断显示,她一只耳朵残损,头面部、颈部、胸部等严重烧伤,烧伤面积超过30%,烧伤程度达二度、三度。

    直到今天,周家人一直庆幸的是,毕竟活了下来,如果小姨不在家,孩子就没了。

    烧伤科病房没有镜子,周岩从未看过自己。“回到家,是不是也让她避开镜子?”为此,一家人想了好几夜,最终作出一个残酷的决定。“迟早是要面对现实的,不能逃避,只能让她学会接受。”

    2011年12月20日,出院后,父亲背着一身新衣的她,沿着逼仄的楼梯,爬上了5楼。父亲有些不敢进门,因为6平方米的客厅的左侧镶着一面落地镜,躲不过去。

    周岩还是被背了进去。

    看到自己的样子,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不住地流泪。她对母亲说:“妈妈,我完蛋了。”

    接下来,她被扶到床上,从此再未看过镜中的自己。

    为了方便换药和护理,周岩现在只能躺在隔壁房间的大床上。公主房成了“道具”,房间里崭新的摆设,她根本没见过,只能听听母亲的口述。甚至,因为脖子不能动,她都无法向里面张望一眼。

    “公主床”上,如今摊满了打印出来的相片,家人只能在光影中追忆女孩曾经的美好容颜。

    留着童话头的周岩穿着米白色的线衫,有时顽皮地对着镜头撅起小嘴,完成一张“大头照”;有时背靠着墙壁,故作忧郁地凝望远方,做出一种“文艺范儿”。

    这是2011年5月留下的最后纪念。母亲说,拍摄的地点是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

    “去景点旅游要花钱,这些小区里有山有水,景色也不错。”她指着相片中女儿脖子上的一条银色链子说,“这是几块钱买的,她就喜欢这些东西。”

    翻看床上的这些照片已经成了全家人的习惯。不过一不小心,触目惊心的烧伤照片就会露出来。

    母亲李聪悲痛地说:“孩子的美丽太短了。如果是28岁发生这个事,我们也好过点,至少多看几年。”

    “上学的时候学过‘心如刀绞’这个词,当时念着就过去了,今天终于知道了它的涵义。”说罢,李聪后仰起头,重重地靠在墙壁上,放声大哭。

    隔壁床上的周岩不知道听没听见。事实上,即使听见,她也做不出表情回应。

    鲜红的疤痕像绳索一样紧紧地捆住了她,只露出相对完好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她习惯一动不动地昂着头,眼睛盯着上方的天花板,一言不语。

    周岩曾向母亲埋怨过,“我的手为什么不能长得再大一点呢?那样就能护住更多的皮肤。”

    如今,这家人每天都在与“像婴儿一样”飞速生长的疤痕战斗,不让它们侵占女儿残存的美丽。

    因为植皮,周岩整个臀部的皮肤都被拿掉了,这还不够,头顶上的皮肤也被拿掉一部分。

    手术过后,伤情逐步稳定,疤痕开始生长,剧痒开始一阵阵地袭来。

    为了维持营养,周岩微微张开嘴巴,接受一滴滴牛奶、鱼汤的“注射”。有时因为速度过快,流质从嘴角边溢出,滴在颈下的大片疤痕上;有时,流质甚至会呛到气管。

    为了避免感染,她每天都要洗澡,可水不能直接冲在身上,只能把大毛巾贴在皮肤上,让水缓慢地淋过,然后用软毛巾一点一点地蘸干身上的水滴。医生建议买一个大的澡盆,但狭小的卫生间实在搁不下,只能用一个稍大点儿的塑料储物盒替代。

    其余的时间,母亲每天要为她做四五次按摩。在疤痕上涂上尿素凝胶软膏,用手指不停地按压,直到她发出疼痛的尖叫,母亲的手才会停下来。药膏干后,要用硅凝胶疤痕贴片贴在所有烧伤部位,再套上弹力套头,进食前再取下。

    一整套流程,母亲已经非常熟练。可是,这个工厂女工的护理技术毕竟赶不上医生。稍有疏忽,那些顽固的疤痕就会立刻发起反攻。

    李聪说,按照医生要求,疤痕贴需要定期更换,但是这些费用加在一起要3万多元,现在用的东西还是住院期间的。此外,每天要使用3支软膏,每支50多元。出事之后,母亲一直没去上班,小姨也守在家里,这个家实在无力承受。

    多年前,李聪和丈夫从农村来到城里打工,在老城区买下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为此背上一身的债。

    “孩子,我们已经顾不到你身上的疤痕了,只能先保住你的脸。”母亲有时候会绝望地说。

    “孩子反倒会鼓励我们。”小姨李云记忆最深的是,周岩在ICU病房里托护士带话出来:“我不会被一把火烧灭的,我会挺下去。”

    在周岩艰难地口述下,表哥在她的微博上记录下:“我并不是坚强只是无法逃避。”“有人问我‘你恨他吗’,我想说作为一个正常人我是恨他的。但是我也同样感谢他让我认识了这么多好心的人,了解到这世间的真善美,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去年的这起案件,直到今年2月24日,才在网上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很多爱心人士和记者的电话、造访,打乱了这个家庭往日的节奏。一些细节渐渐浮现。但行凶者陶汝坤的家人拒绝了记者采访。

    周岩就读的是当地一所不错的民办初中。正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陶汝坤。

    “初三的时候,我看到她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头上还有一个包。”李聪回忆说,女儿一开始不敢吐露实情,后来说,有一个男孩经常“追”她,有时候还打她。 

    周岩与陶汝坤并不同班,只是同一年级。关于周岩,很多老师都没有太深的印象。对于陶汝坤,一位老师回忆,“学习习惯不怎么好,听课不怎么认真,有时候作业不按时完成,但是没有大的违规违纪的行为。”

    “不过有时候老师说他几句,他的情绪会有很大波动。”这位老师记得,“他刚来的时候像一个小学生,初三个子蹿了一大截。”

    “没有看出来他们有早恋行为。”这位老师说,“如果有的话,老师应该能发现,并且会及时与家长沟通。”

    2010年,周岩初中毕业时选择了合肥郊区的一所高中上学。而陶汝坤进了另一所高中。

    “本来以为这样可以躲开他了,可是他不知怎么又找到了她。”李聪说,陶汝坤经常威胁女儿,为此女儿患上了抑郁症,不得不休学一年。据李聪回忆,这期间,女儿还是经常接到陶汝坤发来的骚扰短信,其中不乏很极端的话。

    因为伤心,她不愿再回忆这场惨剧。当被问及她眼中的女儿,这位母亲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吐出几个简短的字:“孝顺,乖巧。”

    自从2007年被查出患肾囊肿,每当过于劳累时,李聪的腿就会浮肿。放学回来的周岩总会坐在小板凳上,为她捏腿。

    在李聪看来,女儿话不多,一直没有太多的朋友,后来因为去郊区上学、休学,与同学的交往更稀疏了。女儿成绩不是太好,但是很有才华,喜欢唱歌,作文也写得好,还在学校拿过奖。

    不过厄运中断了这一切。如今,这个看过几遍《红楼梦》,喜欢周杰伦、杨幂,经常在深夜听广播的女孩只能孤独地躺在床上。

    在与来访者的简单对话中,她总会尽力回答,但有时也会礼貌地提醒:“我能不往下说了吗?嗓子疼。”

    “我想做一个杂志编辑,或者电台的主持人。等我好了,肯定要上学的,还要上大学。”对周岩来说,这是很长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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