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洪的健谈和风趣是出了名的,以至于看上去不像科班出身的物理学者。
在量子、粒子的世界里“待”了20多年,以“铁基超导机理”这些外行人从字面意思很难看明白的领域为研究方向,丁洪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却仍喜欢谈论一些形而上的话题,并把看似毫无关联的内容拼凑在一起,拿来与他人开玩笑。
比如,他在美国芝加哥居住的8年间,芝加哥公牛队拿了6届NBA总冠军;2008年,他来到北京,国安队拿了2009赛季的中超冠军。“我来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球队就会赢得冠军”,镜片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丁洪爽朗的笑声总能掩饰住逻辑中的一些破绽,让人开怀。
不过,比起这些笑话,在美国学习工作18年的他辞去终身教授职位回到中国的经历,更为身边的人所称道。
北京奥运会前,丁洪回国了。他回来的很“决绝”,甚至没有来得及“搬家”。
丁洪的回国在中美物理学界着实引起一番不小的反响。一是他在美国学习工作长达18年,如要归国,孩子上学、夫人工作等都是问题;二是他刚被评为终身正教授,事业正处于上升期。
那段时间,甚至有朋友跟他开玩笑道:“真想把你的脑子掰开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蓝色的海面上,他一个人漂浮着……
这是丁洪常用的思考方式,一漂就是两个小时。他喜欢安静,“安静让人把事情想得更明白”,大海的广阔与宁静正好能满足这一点。加勒比海、马尔代夫、百慕大等是他常光顾的地方。5月初,他还要到泰国普吉岛去“完成这一组漂浮”。
当然,这些“旅途费用昂贵”的思考虽不能给丁洪带来“相对论”般的突发奇想,但也绝不会打了水漂儿。在那片没人打扰的海上,他从平时一个个零碎的实验数据、文章结构中游离出来,任思维和知识发散,捕捉理论的灵感,有时撞击到他脑袋的甚至是一个新的研究方向。
如果去过丁洪的办公室,就更容易理解他的这种“逃离式的思考”。
靠窗是一张办公桌,一步之外靠墙放着的会议桌、长条沙发和几把椅子把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42寸的显示屏, 用来和学生、同事交流时观看,这间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每天要接待几十位到访者。“工作量是在美国的10倍”,写文件、接电话、发短信等很多看似和科研联系并不十分紧密的事务性工作“绑架”着他。
就是在这间逼仄的屋子里,在与记者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交谈中,丁洪说出了此前从未公开的归国心路历程。
那是2007年,因为腿部天生有痼疾,难忍疼痛的丁洪不得不在当年4月做了一个风险较高的手术,这个手术的名字他已经记不起,但具体的流程一直印在他的脑海,“把大腿髋关节上下锯断,扭小半圈,再接回去……”
丁洪像讲课那样,双手比划着,“就这样一锯一扭,腿就治好了。”手术成功,接着降临到他头上的却是“工作死亡”——躺回家歇着去。这一躺就是100天。
这对一个刚刚评上正教授的学者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丁洪要逼自己接受这种不能做实验、无法参加研讨带来的沮丧乃至消沉感。
渐渐地,他开始用心体会并感谢这100天,“因为可以安静地思考。”不过,这一次,他不能像在大海中任意翻身那般惬意地思考。他告诉记者,以前从未感到过能够翻身是那么幸运的一件事。好在,此番思考并未局限于对物理世界的天马行空,他想到生命,以及生命的意义。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丁洪从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毕业,“那时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想到的就是通过自身的能力找到饭碗”,他来到Argonne国家实验室做博士后。“生存”求到之后,接着是“求安康”,他来到Boston College物理系做了老师,历任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
“从这一站走到另一站,全在生活的轨迹里,平淡无奇。”丁洪需要一个爆发点。
人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年轻时的梦想——要做一番大事业,这似乎是每个年轻人都曾有过的内心独白,丁洪也有,现在他更明确了这一点,在科技界做一番大事。如果非要拿一个指标来衡量,那就是拿诺贝尔奖。
躺在家里的床上,丁洪望着天花板,想使出全身力气坐起来去触摸,却无能为力。他灵光一闪,想要在美国实现这个“梦想”很难,“我已经到了大西洋彼岸的天花板,科研道路上很难再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既而,他想到曾与国内一位老院士的一次谈话。这位老院士和他有着类似的经历,曾在意大利呆了17年之久,做到该国某国际中心凝聚态部门的负责人。但是,这位老院士最终还是选择回国。
“久居国外,虽然生活上可以渐渐习惯,但终究有些文化上的差异,而这种差异不仅表现在内心,还在实际的科研工作中遇到一些磕磕绊绊。”比如,没有理想的实验室,没有重大的国家级的基础研究项目等等,这位老院士告诉丁洪,“想要干大事,还得回国。”
果然,“发展空间大了许多”。丁洪现任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北京凝聚态国家实验室首席科学家。在财政部的专项支持下,他带领的团队正在上海光源建设一条光电子线站,预计2013年7月完成,而这条线站的分辨率指标“比国际现有最好的要高出几倍”。他个人也是收获颇丰,3年内发表了30多篇文章,其中一篇的引用次数已超过400次。
如今,回过头来看当年归国时的坚决,丁洪庆幸没给自己太多的考虑时间,“大方向已经想清楚,剩下那些诸如如何说服老人、怎么搬家、小孩教育等都只会成为这个大方向的阻碍。”学的虽然是物理,他却熟稔哲学的逻辑,如果被一些琐事牵绊,便很有可能陷入生存、生活的逻辑圈里不能自拔,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再跳出来,更何谈重攀梦想的高峰。
而让他迈出这一重大脚步的,还是那100来天的卧床思考。
本报记者 邱晨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