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医学本科毕业后,医学生小乐顺利地考上了硕士研究生,这意味着3年后他就能如高考时所愿,当一名心外科医生。但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他,却并不兴奋,反而有几分犹豫:自己原先的职业选择真的正确吗?近来,医患冲突愈演愈烈,连续发生的患者刺伤医生、甚至杀害医生的事件,为这个古今中外都令人尊敬和羡慕的高技术职业,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如今,是否去做临床医生,似乎已经成了年轻学子们两难的选择。
那年,学习成绩一贯优异的小乐,高考时却发挥失常,就差几分,与自己心仪的临床医学专业失之交臂。当心内科医生的父亲一再劝他:“改上其他学校的其他专业吧,以你的高分,很多名校都愿意补录你进入好的专业。”但小乐就是不愿意。他从小就经常见到父亲把一个个濒临死亡的患者挽救回来,他打心底里羡慕这种救死扶伤的高技术带来的职业荣誉感。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宁可复读一年。高分的小乐选择复读,令当时很多熟人和朋友感到不解。第二年,小乐如愿考上了临床医学专业,尽管只是5年本科。
人体也许是世界上最为奇妙的生物体。长期以来,一流医学院校的临床医学专业都是各地高考状元级考生聚集的地方。医学专业也总能让一代代优秀的年轻人趋之若鹜。各代的名医自不用说,就是大家熟知的伽利略、达尔文、柯南道尔、契诃夫、孙中山、鲁迅、郭沫若、郁达夫、冰心等等许多中外文化名人,当初也都曾是医学生。然而,医学生的学习任务却是繁重而辛苦的。不算大一大二的文化基础课,从大二大三开始,小乐就要学细胞生物、电镜技术、组织胚胎学、系统解剖学等20多门基础医学课程。到了大四,他要学外科总论、医学影像学、中医学等9门临床基础课和外科学、内科学等6门临床课;到大五还要学一些小科。仅5年制临床医学专业,一名医学生就要学大约70多门课程。难怪有人说:学医不仅要有好脑子、好记性,还要有好身体。
然而,学了这些书本知识,只能算刚刚入门。在世界医学史上,临床医生的培养都是艰苦而漫长的。临床医学专业本科需要读5年,本硕连读要7年、本硕博连读需要8年,有人甚至更长。而无论本硕博,毕业后每个医学生都必须经过3至5年的住院医生的历练,然后才能做主治医师,才能独立为病人诊治。同时,由于医学是一门不断完善和发展的科学,而病患又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临床医生必须要终生学习最新的治疗观念和技术才能称职。
在学校,医学生并不仅仅要学习医学知识和技能。当医学生们第一次在解剖课上面对尸体时,第一次学习医学伦理或是第一次接触生命关怀教育时,甚至第一次进行“死亡”体验,他们除了学习面对悲伤、学习临终关怀,他们的心里也会升起对遗体捐献者的崇敬,开始对于生与死有了不同解读,对生命产生敬畏。当医学生们第一次听到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誓言时,他们感到的是医生职业的神圣:“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我不得将有害的药品给予他人,也不指导他人服用有害药品,更不答应他人使用有害药物的请求。……我志愿以纯洁与神圣的精神终身行医。”
5年过去,小乐啃完了几乎等身的课本,又如愿考上了研究生,可他发现,现实中的医生职业远不像自己原来认为的那样诗意,那样总是围绕着光环。医生的生存环境甚至有些残酷。
做一名临床医生,要周而复始、没有节假日地值白班、值夜班。休息期间,如果其主管的病人出现意外,不论多远,他都有义务赶回医院参与处置。临床医生的经验和能力,就是在这一次次治疗、抢救、成功和失误中日积月累。医生每治好一位病人,会欣喜,会感到安慰,会受到感谢或赞誉;而每送一位患者进太平间,又会感到生命的脆弱和现代科学的无力。医生终日在生与死的边缘奔跑,终日与死神抢夺生命,虽然神圣,但是却让人心力交瘁!
小乐朋友的父亲也是医生,当年有很多人建议他子承父业,报考医学院校。这也是医生行当特有的家族传统。但是,这位朋友毅然报考了IT专业。现在,他刚就业就有近万元的月收入。小乐知道,刚毕业做医生的收入甚至达不到朋友的一半,即使10年后可能也同样赶不上。 就像网上流传着的那句经典写照:在中国,同等的门槛中,医生的收入最低;同等的收入中,医生的门槛最高。
在这些未来的医生看来,当下的情形似乎正使他们多年来的辛勤付出得不到社会应有的回报:为之奋斗的职业荣誉多是在瘟疫和自然灾害降临的时候,才被公众和媒体想到和提起;而本来应当面对疾病共同抗争的医患双方,正在变得疏远;原本正常的医疗技术风险,正在被漠视和淡忘,并且逐渐演变成复杂的社会风险;医院里正越来越多地充斥着对每一位医生都心存芥蒂的患者,个别患者甚至带着录音机、录像机来求医!
当患者带着身体上的各种病痛和不适,带着生活中遭遇的种种不愉快、不顺利、不公正前来看病时,那种每天要接待上万名门诊病人的嘈杂拥挤的医院和那位每4个小时要接诊20多位病人、早已口干舌燥、疲倦不堪的医生,往往就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去年年底,一家医学网站发布了一份《医生工作场所防暴力行为中国版指南》,文中给医生的建议包括:千万不要背对大门坐诊,新医生要熟悉医院各个出口和安全通道,情况复杂时脱掉白大褂混入人群……但是,仍旧发生了实习医生王浩被杀案,袭医事件接二连三。假如治病救人者不仅尊严难在,就连生命安全都开始变得岌岌可危,那么,无论医学生们当初多么坚决地选择了临床医学,都有可能会放弃本专业,宁愿出国去当实验员,宁愿跑到医药公司去做医药代表。
去年高考前,有过来人就公开劝诫考生:“今是高考,唯告学子:要有尊严,别学医!”近日披露的某著名高校的一项专题调研显示,医患关系的紧张已导致很多高风险的科室招不到名校大学生,名校的医学专业也不再让学生争相热捧。据《东方早报》报道,厦门大学甚至发出公告,宣布“2012年所有新招的医学生免除学费”,希望借此挽回医学生源江河日下的困境。
小乐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一切变化究竟是怎么来的:随着国家富裕程度的提高,中国无论医疗技术还是医疗服务水平、环境,都已经大大提高,国家卫生体制改革也正在层层深化,可医生——这份古往今来都令人尊敬的职业,为什么正在失去它原有的吸引力?中国的经济高速发展了30年,而产生于经济基础之上的社会文化,面对这样高速的发展却来不及整理,来不及积淀,失序也许就成了高速发展之必然。然而,很多行为不仅仅需要法律规范,更需要依赖文化和道德秩序。文化的积淀和道德的认同往往需要漫长的岁月。那么,在可以见到的未来,还会不会有大批优秀的青年甘愿为我们救死扶伤,甘愿来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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