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还年轻,都独身,却是七八个孤儿的“妈妈”。为了养育孤儿,她们将永不结婚,不生自己的孩子,终老一生。
这似乎是国际著名福利机构“SOS儿童村”妈妈们的宿命,而这一命运正在中国被打破。
“从今年5月3日开始,我们面向全社会招募‘志愿者阿姨’,不再限定一入门就要一生不结婚,而是两年为期。”李进国说。今年初,他刚刚就任中国SOS儿童村协会会长。这个半官方的全国性慈善组织,也终于迈出了向“自公益”试水的第一步。
“全世界、全中国最美丽的女人”
194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奥地利。医学博士海尔曼·格迈纳尔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镇,想给战争后幸存的孤儿找个家。
他漫步街头,映入眼帘的是刚痛失丈夫和儿子的小镇妇人,她们没有工作,愁眉不展。“一边是孩子没妈妈,一边是女人没孩子,怎么办?”
就此,全世界第一个SOS儿童村诞生在这个安静的小镇——伊姆斯特。它获得了“令人震惊的成功”。
村内都是由一位单身妈妈和几个孩子组成的“家庭”,孩子重新享有母爱和家庭温暖,感到他们“不再是孤儿了”。
“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来儿童村之前谁也不认识谁。但是我们从小在一个大家庭里长大,有哥哥、姐姐、 弟弟、妹妹。当然还有一个人非常爱我们,我们也非常爱她,那就是我们的SOS妈妈。”天津SOS儿童村的孩子们这样写道。
“妈妈”和“阿姨”的区别何在?
“阿姨相当于替补妈妈。她在家庭中和妈妈的工作相似,区别正如孩子对她的称呼:阿姨是可以流动、离开的,而妈妈是永远在这个家里的。”李进国说。
中国的SOS活动始于1984年,现有10所SOS儿童村,两所格迈纳尔学校。它们接受国际SOS儿童村组织和我国政府拨款、社会捐助,由我国民政部门主管,是救助社会孤儿的社会福利事业单位。
今年3月8日,协会给每个儿童村寄出了一封致敬信。
“妈妈、阿姨们:由于非常特殊的工作性质和工作环境,你们是少数不能正常享受法定节假日的人群。并且,越逢节假日,你们越加忙碌。尽管协会和国际SOS儿童村组织最新增加了你们每年的假期,但因为同样的原因,你们常常在最需要与亲朋团聚的节假日不能休假。对此,我们深深同情、理解、钦佩和无奈。我们无法替代你们在家庭中的核心地位,替代你们在孩子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和对于他们生活的极端重要性。”
“我们始终坚信,SOS儿童村的妈妈、阿姨是人类文明和爱心的象征,是全世界、全中国最美丽的女人。”
但在这封美好的信里,却有一根苦涩的刺,让寄信者、收信者都如鲠在喉。
那就是“延长假期”。去年以来,中国SOS村妈妈的假期从每年60天延长到了80天。
这就需要招收新阿姨人手,国际SOS儿童村组织给每个中国“村”增加了两人名额和预算。但李进国没料到,“遇到了空前的困难”。“大多数儿童村迄今没有新招到阿姨,致使妈妈假期延长无法落实。”
这一根刺,一下牵出了这个“现实乌托邦”的诸多苦涩,诸多困境。
“妈妈告急!”
时光流过63年,SOS儿童村已被各国公认为解决孤儿问题的成功典范。现在全世界13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近500个儿童村和1000多个附属机构。2002年,国际SOS儿童村组织荣获了全球人道主义最高奖项“希尔顿奖”。为纪念创始人,海尔曼博士的诞辰6月23日被定为国际SOS儿童村日。
海尔曼博士没想到的是,他创立的大家庭,在63年后会找不到中国妈妈。
中国莆田SOS儿童村的招聘妈妈启事,已经冷清地在网上挂了半年多。
“招妈妈或阿姨,单身女性,年龄20岁以上,高中以上文化;身体健康;有较强的管家理财及教育孩子能力;提供‘三保’和食宿,工资待遇面议(从优)……”
“现在招不到妈妈、阿姨,主要是工资太低。”李进国说。
中国的10个SOS儿童村,他走访了9个。阿姨试用期第一年月工资1100元,第二年1300元,“这水平现在来说,实在太低,怎么都招不来人”。工龄28年的老妈妈每月3650元,工作不到4年的新妈妈则月入2650元,“儿童村的工作性质特殊,妈妈们有些想法”。
每个SOS村的6至15个管理岗位由我国民政部门“发饷”,妈妈和阿姨则由国际SOS村组织统一发工资,“所以中国妈妈和德国、老挝妈妈的工资是一样的”。但是近几年来我国物价上涨,妈妈们的工资已经是世界SOS村里的“最低水平”了。
相对于低工资的,是全天24小时照顾8个大小孩子的“妈妈”角色。
很多SOS妈妈并不真正抱怨没了80天休假。“我好多年都没回家过春节,就算你不给我补贴,我也不休假。”
她们最大的心结,还是孩子。
SOS村的孩子是就近入学的,女孩一直在家庭生活,男孩年满14岁后,迁至村青年公寓居住,直到完全独立走向社会。
妈妈养到成人、走出村子的孩子,就和妈妈是一辈子的感情。但是越是临近退休,她们就越焦虑。带的孩子要送给新妈妈,“就跟把亲生孩子送人的感觉一样”。
在齐齐哈尔SOS儿童村,一位53岁的SOS妈妈带着一对7岁、13岁的小姐妹。三个人每天睡在一起,亲昵得要命。妈妈烫了头发,问小姐妹好不好看,她俩直说:“像村里新来的那条狗!”
可临走,老妈妈拉着李进国的手,直后悔:“我真不该接这两个孩子啊……明知道不能把她们带到大……”很多妈妈为此要接受专业的心理辅导。
“每个人都要过这一关。”李进国说。
此外,妈妈们对未来的养老也担忧不止。儿童村有退休妈妈公寓,国际SOS村组织出资,但前提是老妈妈要生活自理。
李进国在妈妈座谈会上举例,如果瘫痪或者老年痴呆了,“我们和地方老年福利机构合作很好,能安排去敬老院”。但是妈妈们都非常不爱听,反问:“将来我们老了,就只能去那儿?”
退休妈妈要领到国际组织发的退休金,门槛也不低:“第一要服务20年以上,第二要达到55岁。”李进国一路走访,一路听妈妈们的质问:“干部们是55岁退休,为啥我们这么辛苦也是55岁才能退休?”
“未婚妈妈”是否太特立独行
在普通人看来,除了工资低、活辛苦,另一道门槛则更“吓人”。
“在村期间,保持未婚或离婚、丧偶无亲生子女或有亲生子女,但子女必须判给对方”。这一条,不知吓退了多少热心的主妇和女孩。
这在当今中国,是不是太超前了?难道不能放宽?
李进国对这条60多年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也感到“很纠结”。
“这个国际福利组织形成一个品牌、旗帜,长期吸引到大量国际捐助,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它坚持这个传统。如果我们擅自打破核心传统,还能不能继续长盛不衰下去?这是个疑问。”
“而在中国,现在价值观逐渐开放多元化,人们可以对自己的人生有各种选择。当然,妈妈们还面临来自父母家庭的压力。”
这导致他们招人时反而要不停地“劝退”:“是不能结婚生子的,你真的想清楚了?”
开封SOS村的模范妈妈张桂芳,是山东聊城人。财会电算化系毕业后,她在一家银行上班。1996年,28岁的她毅然决然辞去工作,背着家人来到开封,成为第一批驻村妈妈。今年44岁的她已经累计带了18名孤儿,家庭现在有7名孩子,两男五女。
而北京SOS村曾经有一位药企总裁助理来应聘,最终还是在家人的阻止下离开了。
让很多人跌破眼镜的是,现任的中国SOS妈妈们,走进村子时大部分并不是因为离异,而是未婚的20~30岁女性。
那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下决心来了?李进国透露了妈妈们的“秘密”。
“其实大部分都有个人特殊原因,比如个人情感的重大挫折。我们SOS村等于是在社会人才里捡漏。”
但他们不再想“捡漏”。
“我们这次开放招收两年志愿者,是希望招满10个村的20位。我们最想招的是大学毕业生,因为坦诚地讲,一直以来妈妈和阿姨的文化水平还不是很高,大学文化的只有寥寥几个。”
李进国幽默地加了一句:“而且大学毕业可能又赶上个人感情挫折,我们这里也是很好的治愈地。”
“因事涉儿童成长,对应聘者实行与一般志愿者不同的考试招聘。”负责试点考核的SOS儿童村在全国有三个:北京、天津、乌鲁木齐SOS儿童村。他们将组成考试评审委员会,提供不少于考试招聘用题三至四倍的题库,并鼓励社会公众参与并监督。
“为避免应聘志愿者阿姨多向择业失利,试用期应当尽可能压缩,力争在一周内确定是否聘用。”录取后会签订正式的《志愿服务协议》。
详细的招聘章程,是《关于在已公布志愿者地方性法规或规章并建立区域性志愿者组织的地方试行以招募志愿者替代招收SOS儿童村阿姨的意见》,已公布在中国SOS儿童村协会官方网站。
“在这方面,我们还刚起步,这个决定也是为了在社会营造志愿者的氛围,让更多人加入SOS儿童帮扶行动中来。”李进国坦承。
26年来,“特立独行”的SOS儿童村好似一台永动机。根据协会在2011年底的最新统计,我国儿童村在村和离村孩子共有2263名。孩子成才情况为:中专595名,大专225名,本科104名(另留学8名),硕士4名(另留学3名),博士留学1名。
“SOS妈妈带出的孩子,40%多都上了大学,这在福利机构里是比例相当高的。26年来,孩子们获得全国文体类比赛名次的有180多人,出了30个亚军,22个冠军!一点也不比其他孩子差!”李进国很骄傲。
然而,这艘船上孤儿们的未来,取决于更多人的参与。
今年“五一”,北京SOS儿童村里又有一位阿姨因为结婚,走出了孩子们的城堡。
本报记者 庄庆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