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目中,毛泽东同志是缔造了新中国的伟大领袖,更是位博览群书的杰出诗人。1942年,他以领袖的远大胸襟,以诗人的真挚情怀,发表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纪念《讲话》发表70周年,作为一名来自基层的文学工作者,我想结合自己这些年的创作实践,谈一些学习《讲话》的体会。
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指出,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生活。这就鲜明地告诉我们,作家不能与现实脱节,没有丰富的生活作为文学的源泉和动力,作家的创作就会陷入困境,苍白枯萎。
我最初学习写作,是30年前,那时我在大兴安岭师范学校求学。我写了几篇“小说”,投给两家刊物,均遭退稿。因为小说所写的,不是自己熟悉的生活,而是生编硬造的,结果自然是失败。找到创作的症结后,我把笔触转向童年生活的北极村,转向生我养我的那片冻土地,我的笔立刻变得滋润了,故乡的风土人物,自然而然地从笔下流淌出来,这就是我1986年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中篇处女作《北极村童话》。
这些年的写作让我品悟到,凡是那些我写得比较好的,得到读者好评和社会认可的作品,都与深入生活密不可分。我曾经去煤矿采访过,所以在写作以煤矿为背景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时,落笔就不慌张。为了创作《额尔古纳河右岸》,我追踪放养驯鹿的鄂温克部落,一直到人迹罕至的大兴安岭深处,体味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原生态的歌声。当我进入小说时,我接触的那些血肉丰满的鄂温克人,便自然地跃动双足,与我的笔共舞。
从文艺的审美层面来说,我们说艺术照亮了生活;可是从艺术的诞生层面来讲,无疑是生活照亮了艺术。没有生活,艺术就是一盏枯灯。
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号召广大的文艺工作者到生活中去,并不是说我们拥有了生活,就拥有了创作的万能钥匙,所以他才在《讲话》中又特别强调了语言的重要性。强调语言的重要性,也就是强调艺术的重要性。
毛泽东同志说:“我们应当认真学习群众的语言。如果连群众的语言都有许多不懂,还讲什么文艺创造呢?”对此我深有感触。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没有好的语言,一部作品也就失去了魅力。而好的语言,来自多个方面,比如读书,比如心灵的历练,再比如对生活细致的观察。小说家塑造人物,要想对人物的一言一行描述得准确、生动、贴切,就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民间语言生动、洗练,又充满韵味。比如有一次我去鱼市买鱼,看见有个卖鱼的,守着一个注满了水的大铁皮盆子在卖鲤鱼。盆里的鱼有活的、死的和半死不活的。当我问他鱼的价钱时,他在描述半死不活的鱼时,用了一个特别的词:“半阴半阳”,真是又生动又文气。后来我的一篇小说写到卖鱼的情节,便把这个词用上了。一个词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很多这样来自民间的鲜活词语汇集在一起,就是一条文字的彩虹。
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还针对文艺的继承和借鉴问题,做了精辟的论述。他说:“我们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我曾做过3年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师,那期间我阅读了大量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其中很多作品,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散发着经典的光泽。为什么那个时期出现了众多的文学大家?我想除了这些作家身处一个思想变革的时代、深切关注民族的命运之外,还与他们深厚的学养和开阔的眼界有关。鲁迅、巴金、茅盾、老舍、郁达夫等,都非常热爱外国文学,有的还翻译过作品。可以说,这些作家是充分继承了中国文学优秀传统的一代,也是充分吸收借鉴了世界文学优秀成果的一代。比之现代文学史上的这些大家,我们这代作家,无论在生活经历还是在学养上,都有欠缺。好在对于写作来讲,我们还在成长期,我们可以更刻苦一些,为自己补充营养上的不足。
但是,注重吸收和借鉴,就像毛泽东同志所指明的那样,不是照搬,而是吸收那些有益的东西。外面的风景再妖娆,毕竟也是别人的风景。一个作家的写作,只有根植于自己的土地、根植于自己的人民,才能获得蓬勃的生命力,才能真正地在世界文学之林中,以独特的风姿,吸引世人的目光。
在不久前举办的伦敦书展上,我参加了一场与英国作家的对谈。主持人问我,你为什么会想到写《额尔古纳河右岸》这样的小说?我打量着主持人穿的鞋子,打量着与我对谈的英国作家穿的鞋子,又看了看自己的鞋,我说:“在全球化背景下,我们穿的鞋子,很可能是同一品牌的。但是在中国的北方,有一个部落的人,他们生活在大森林中,他们穿的鞋子,至今还是自己打制的,是那种朴拙而又美丽的鹿皮靴子,我觉得这样的靴子留下的足迹,值得一个小说家去追踪,更值得人类铭记。”
作为一名年轻的文学工作者,我愿意一直追寻这样的足迹。因为这样的足迹里,有我们民族的记忆,有我热爱的山川草木的气息,浸润着我的情感,与我血脉相连,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