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周当公民

    20多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很多本事。所以我不屑找工作，就开始在“江湖”中混。日子久了，也没混出个名堂，倒是认识了不少“江湖”中的“大佬”。

    周鸿陵就是其中一个。他大我10多岁，我习惯叫他“老周”。

    这个邢台汉子很是起眼，想不记住他都不行。几十个人聚在一块，那个衣着最不讲究的人，十有八九是老周。

    他还有一些坏毛病，比如大家正襟危坐，听着有人在侃侃而谈的时候，老周突然低下挠头，一阵“嗤嗤”声。抬起头来，他发现有人看他，就憨憨地笑笑。

    说实在的，当初我挺排斥这个人。我不认为这个一点都不讲礼仪的人，会有多少本事。他从事公民教育，机构名字中有“新时代”的字样，我常常戏谑地称其为“性时代”，他也不生气。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混熟了。

    10年前的一天，我到香山脚下办事，顺道拐到老周那里。当时，他在香山脚下租了一个四合院。

    那次我们聊了3个小时。在这3个小时内，我对老周有了全新的认识，连他那些臭毛病，我也完全无视了。

    自小我就有点英雄主义梦想。父亲曾是军人，不断给我灌输革命理想。我也喜欢拿着父亲的刺刀，和假想中的敌人杀来杀去。后来刺刀不知丢到哪里，为此屁股上还挨了一顿板子。街上流行打架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落后，顺手操起东西就会和别人打。

    从小陪伴我的崔健，也给了我足够的革命浪漫主义想象。即使上大学时，革命浪漫主义情怀也一直陪伴我。

    开始，我想用革命理论说服老周。我从中国历史讲到马恩列斯毛，老周安静地听着，不时地笑笑。

    等我讲完，老周的邢台话冒出来了，很快将我的革命浪漫主义瓦解。

    老周也是崔健的爱好者。他曾经不那么安分，后来认识到自己行事方式的局限性，开始推进公民社会建设。

    说来也惭愧，当时的我，已拿到一个名牌大学的法学学士学位以及哲学硕士学位，可从没有听到过让我如此信服的东西。以至于这些年来，我都不愿提我的母校，免得母校因我的“后知后觉”而蒙羞。

    “跟我干吧？”老周笑眯眯地问我。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从此，我就投入到公共事务的理性建设中。以前的那个“江湖”，我也逐渐淡出。除非抹不开情面，不然我不会主动参加他们的活动。

    在一起待的时间越长，我对老周的认识也越深入。

    他充满理想，又极度克制。他试图用一种和平的力量，去撬动一些难以撬动的体制沉疴。很多时候，他像牧师，游说各种建设性力量加入。

    他的生活极度节俭。我和他出门的时候，通常都是买上几个烧饼、几包榨菜充饥。我的很多朋友，甚至说老周像“苦行僧”，从而对他产生同情。

    也有一些非议传到我这里。说老周是一个骑墙派，是一个伪社会活动者。我也不当回事。有些人说说嘴，有些人做点事。老周是一个做事的人。

    在我和老周共事之初，曾有一些朋友劝我，老周一看就是没有前途的人，跟着他干没有出路。

    我不这么认为，就滔滔不绝地为老周、为自己辩护。后来，我也懒得辩驳了。每当有人提起这样的话题，我笑而不答。再后来，别人不再和我说，我就落了个清静。不过，在偶尔的聚会上，我总能听到一些人说我书白读了。

    我愿意堂堂正正地做个公民。老是碰到一些人，夸夸其谈地说着这个社会如何如何地不理想，可一旦让其肩负起公民的社会责任时，这些人嘴里说着“我什么也做不了”就退缩了。

    在这个时候，我就越发佩服老周。他银行学校毕业，当了几年旁听生，拉扯起一个团队，多年来一直干着一些尽公民责任的事儿。10年来，我从未听到他说泄气的话。每次见到他，他总是笑眯眯的。

    10年过去了，不尽如人意的事儿仍然不少。一些人的房子还是会被偷偷拆掉，一些人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受到侵犯。

    每当看到这样的消息，我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悲哀，总感叹像老周这样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