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陪我吃虾

    夜里12点，手机响了，她打来的，兴致勃勃。

    “吃虾吗？我这有超好的基围虾……”“她和儿子睡啦，抱歉，有事儿明天说吧。”闺蜜的老公代接的电话。

    “吃虾吗？……”“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又是个已婚早睡的主儿。

    “吃虾……”“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前男友过一会儿回了条短信：洗洗睡吧，别闹。

    她不死心，按电话簿挨个打下去，终于没了力气。

    多好的虾啊，每一只都鲜活乱跳，从水里捞出来时蹦得到处都是，看得人眼馋，她下班看见，忍不住买了两斤。

    最早喜欢吃虾，是在姨夫家。姨夫壮得像山，笑起来像雷，还给她剥虾吃。虾就是简单用清水灼了，微微打弯就端出来，去掉粉红色的虾壳，里面的虾肉白得透光。姨夫说，小孩要多吃虾，吃虾才能聪明。话这么说着，一枚枚月牙样的虾肉就递过来。

    她喜欢就着姨夫的手吃虾，剥一只，吃一只，剥一只，吃一只，很有耐心地等。

    她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也闭口不谈过去，所以她喜欢去姨家。每当坐在自行车后排往姨家去的时候，她总是翘着脚尖仰头看树阴在头上刷刷掠过，在微微的眩晕感里不断默念：“我爸爸要像姨夫一样就好了。”

    17岁那年她坐在初恋男友的自行车上，位置换成了前面大杠。有时仰头往上，刘海儿会碰到男友的下巴，看不见树阴。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生也会给她剥虾吃，殷勤中带着天然呆，每次都迅速剥出一大盘子虾肉，推到她面前，然后再低头剥下一盘。她恃宠而骄，有时一口吃三个虾仁，塞得嘴里满满的才扬起下巴笑。

    初恋男和她没走出多远。任对方怎么哭闹，她坚持分手，“想要的，终究不是这一型。”

    二男出现了，成熟稳重，笑起来雷鸣一般，走在她旁边更像是爸爸。不过，任凭她怎么无理取闹，发痴耍横，二男都不会越过自己的底线去取悦她。等婚礼提上日程的时候，她坚持分手，“他不够爱我。”

    三男接踵而来，够高够壮够爱她。交往了半年，她皱着眉头说，“没有事业心，怎么过一辈子啊！”

    四男前仆后继，这回是个“富二代”，可偏偏性格平和低调，不甘于坐享其成，事业心重，也为她神魂颠倒。她带四男去见众闺蜜，四男跑前奔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剥开龙虾，端茶送水。趁着四男去结账的工夫，闺蜜们都拍板：这回就定了吧。

    她皱皱眉头，岔开话题，“你看，他剥虾都没把泥肠去了，真不用心，做个场面活而已。”

    在五男插足、六男偶遇、七男表白等事件发生之后，闺蜜们都懒得打听数字，一看见她那挑三拣四的样儿就问：“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没什么要求，能陪我吃晚餐就成。”她一脸真诚。

    “去你的吧！”大家都笑啐她。

    越是男人源源不断，她越喜欢腻着闺蜜们。隔三差五组织聚会必是花样百出；每天中午晚上轮换要人陪她吃饭；唱歌唱个通宵，还有人送来一整箱空运的新鲜海货，她便挨个打电话唿哨，深夜三点吃巴掌大的鲍鱼，论公斤称的牡蛎，筷子长的大对虾。

    起先朋友们也都是由着她性子来，男闺蜜给她剥虾，女闺蜜给她倒酒，看她在人群中兴高采烈。没过两年个个都有了归宿，陪着的就少了。很快大家都结了婚，惟她一个落单，一聚会都忙着谈房子孩子，再也不拿她的情事开涮。

    曾经爱得发昏的男人们有些不知去向，几个还联系得上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收回了心思，真心当她是妹妹。不同的前男友看见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闹，嫁了吧。”

    嫁谁啊！只有她自己清楚，心里头模模糊糊存在的，是个完美无缺的男子。他要像从未谋面的父亲一样威严神秘，又要像姨夫一样真实体贴（年纪大了可不能再像姨夫那样有啤酒肚哦），既要体脑力超群兼有事业心，又要如猛虎嗅蔷薇粗中有细，遇见的地点和姿态要正正好合适，私下和人前要照顾她不同的需求，以后两个人一起围桌吃饭的画面要浪漫唯美，套上结婚生子太俗，掺杂家长里短太碎……

    虽然排队的男人越来越少，但她对未来的构思却越来越细密。每天回到家之后，她都要坐在自己装修堪称完美的阳台上，看着月下树影发一会儿呆，把想象中的男人形象再完善一番。

    就这么着，今天傍晚从水里刚捞出来的基围虾被撂在厨房里半天也没下锅。直到她悠悠回神，才想起那两斤虾。虽说白灼最方便，可以她的性格，怎能容忍虾须呢？非要挨个剪须洗净，焖煮花椒去腥水，才把虾投进去。煮熟过程也就10分钟，前后准备倒用了两个小时。然后调配酱料到无可挑剔，又试了几种方案，这么一折腾，做好就夜里12点了。

    这么完美到登峰造极的一盘虾，居然没一个人想吃？她不甘心地瞪着电话簿，又瞪着虾，瞪到眼睛都酸了才罢休。夜阑人静，她坐在桌边一只只剥虾，剥给自己吃。

    过了最好的时候，虾，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