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

    又到毕业季。13年前，同样火热的夏天，36名同学匆匆道别，各自启程。生活裹挟着我们汹涌向前，在各自的路上拼搏着、挣扎着，冷暖自知

    2012年6月15日，香港中山纪念公园。闾苏敏看着4岁半的女儿独自玩耍，甚至允许女儿短暂地离开自己的视线，这种安全感让来自苏北小城的她觉得，这些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闾苏敏的家就在马路对面的高楼里，一套4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左邻右舍都是地道的香港人。

    我们班36名同学中，闾苏敏年纪最小。1999年，从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系毕业时，她放弃了体制内的职位，独自南下深圳，先是在一家地产中介公司做职员，之后感到无法放弃曾经的理想，毅然回到媒体圈。5年后，她辞职进入香港中文大学深造，最终以“院长荣誉录”(优秀毕业生) 毕业，一年后她又拿到“香港最佳新闻奖”。

    如今，闾苏敏换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职位，将父母从内地接来帮着照顾在一所知名女校上幼儿园的女儿。她仍然会怀念蓬勃的记者生活，也总会想起那句“女人出名要趁早”。她笑着说，挣扎着留在香港多少是有些虚荣心的。

    为了工作，丈夫一直留在深圳，只有周末才能团聚，近在咫尺，但频繁的奔波仍难免让人心生疲惫。不过对于一直在奋力获得香港身份的闾苏敏来说，这些都是可以迈过去的坎儿。只是偶有一天，放学途中，女儿满心欢喜地去拉一个香港小朋友的手时，这个孩子的爸爸面无表情，又一次刺伤了敏感的她：“他们排斥大陆人。”不过她相信，出生在香港的女儿长大后不会再遭遇这样的隔阂。

    常有同学抱怨入错了行，虚度了大学时光。有人重新找到了自己，公务员、教师、投资顾问、移民律师、全职家庭主妇，但36个同学中一大半还是留在了媒体行业，从一线记者到夜班编辑、从制片人到主编，不管有着什么样的羁绊，多少还是因为“喜欢”，因为年轻时曾经共同拥有的职业理想。

    北京上地，王晓丹的公司里，茶水间备着各种零食，角落里摆放着健身器材，一个大西瓜被年轻员工一抢而光。团队里30多个员工，几乎都是80后。 在同学眼中，晓丹从来就是个自信有才华的人，大学时，她会在几百人的公选课上举手提问。毕业时，晓丹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又放弃了去国家行政学院深造的机会，去了南方。

    晓丹说，自己很容易对驾轻就熟的东西丧失兴趣。于是，从广州到南京到北京，几经折腾后，她开始和一哥们儿创业。电子行业的网络媒体，她完全陌生。但凭着“只要努力，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的信念，她一头栽入这场为期6年、还将继续的苦战。在起起伏伏的经济大环境下，这样的小公司就像一叶小舟。晓丹说，最折磨人的，不是创业的辛酸，而是在发现了自己的轻率和自负之后，在恐惧和自我怀疑的双重打击之下，还必须以自信而强硬的面目，生龙活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作为同学中唯一一个创业者，王晓丹坦陈，最初选择创业是因为对于名利声誉的渴望；逐渐地，这种坚持更像是自我修炼：“慢慢变成一个从容的人，能够管理自己的欲望，轻轻抽出乱麻里的线头。”

    有人总结，相比在北上广一线城市辛苦打拼的同学，留在南京、苏州这样的二三线城市的同学有着一种人近中年的幸福，他们有房有车有孩子，安定而知足。在大多数人眼里，阙晶晶就过着这样的日子，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选老公、找工作都不求花哨。毕业时，谁也没料到，被同学称为“黑里俏”的晶晶会选择去街道办事处。所有人都觉得她“辜负了四年的学习”，但她只想着能留在南京，等待爱情开花结果 。毕业头几年，同学聚会总会说起某一天在大街上看见阙晶晶拿着笤帚“卖力地当清洁工”。

    晶晶是同学中一早就有了孩子的， 她发现作为女人、母亲，公务员的工作不赖，有稳定的工资、晋升的台阶，相对清闲。利用业余时间，她拿下一个法律本科、一个行政管理硕士，并且通过了全国司法考试。“生活虽然不是那么精彩，可是也蛮踏实、幸福的。”直到2010年南京青奥会组委会招聘，阙晶晶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不安于现状的，想换一换十几年如一日的工作环境：“和原来的工作内容毫不相干，和同事之间也再无利害冲突。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用顾忌太多。”她说自己从来都没有所谓坚定的人生目标，只是随遇而安。 如今再提到阙晶晶，很多人会不约而同地认为，已是副处的她是同学中最有政治前途的那一个。晶晶笑笑。

    一位同学说，你青春时代的目击证人，到了中年将成为你生活的参照系。如今的同学聚会上，大家确实也习惯彼此参照，用幸福指数排序，只不过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

    和精心保养的女同学相比，岁月的痕迹更多地印刻在这些为人夫、为人父的男同学脸上：不少人都有了白发，还有了肚腩。他们大都一步一个脚印地生活着，只有冬哥，一个人在深圳、上海、南京漂泊着。冬哥是个好脾气，愿意张罗同学聚会这样繁琐的事。爱人婚后提出留学，他无条件地支持；毕业后爱人决定留在欧洲发展，他依旧没有怨言。眼下冬哥唯一的目标就是和爱人团聚，在同学看来，他又将牺牲自己刚刚起步的事业。

    不同于敷衍应酬的职场，私生活在同学间并不避讳。不过，有些伤痛大家还是不忍碰触。美好（化名）在大学时就是那种毫不起眼的女生，家境清贫的她，打饭时几乎没有荤菜。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她与同学少有联系。突然有一日，在得知她的家人遭遇车祸后，刚刚工作的同学纷纷汇款相助。或许不善表达，事后美好没有再联系大家。多年后，同学间关于美好的消息变得虚无缥缈，有传言她跟当年要好的舍友借钱，有传言她参与赌博。只是，没有人忍心去揭开真相。

    13年来，北上广、厦门、成都、无锡、连云港，加拿大、美国，36名同学带着自己的故事越走越远。但无论走多远，一回头，我们似乎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