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东杨小珍

    7月1号，周日，杨小珍从南昌领回“江西省优秀共产党员”奖牌的第二天，她的丈夫李宴文也从县城回家了。老李给一家生产酱油、豆豉的小食品厂开车送货，每月两天假期。因为离家不太远，他基本上每个周末都会回来一趟。

    借参加“中央媒体采编人员赣州行”活动之机，上月底至本月初，记者在赣粤交界处的龙南县里仁镇正桂村住了5天，48岁的李、杨夫妇是我的房东。特别的是，杨小珍还是这个客家村庄的党支部书记、“赣州市十佳女村官”。

    更特别的是，除了杨小珍本人在家“当官”之外，她家所有的青壮人口都常年在外打工——丈夫，大儿子、大儿媳，小儿子、小儿媳。

    丈夫李宴文和小儿子李志宝现在都在县城干，老李月收入两千元，小李两千二。“这在当地算比较高的。”小李说。可不是，在龙南期间，记者参观过一家规模很大的港资玩具厂，普工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11个小时，月工资才一千九。小李的工资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自己亲舅舅家的批发部里干活。老李则是因为给同一个老板干久了，积累下一些信誉及感情。

    老李和小李两人，都曾经历过长久的闯荡。

    杨小珍嫁过来很多年后，李家都一直很穷。老李弟兄4个，人人都下过当地的小煤窑。作为老大的李宴文在井下干过4年，每天在低矮的巷道里蹲着身子往外挑煤。那家小煤窑连竖井都没有，罐笼矮得直不起腰，安全毫无保障。他后来改到岳父家的批发部帮工，在此期间结识了现在的食品厂老板，于是改换了“门庭”。

    今年25岁的李志宝比他爸爸走得远，他不断地出去、回来，回来又出去。2008年起，他跑到广东打了两年工。“比在本地收入高，但特别高的工作也不好找，机会抢不上。深圳有个厂发招工广告，月工资4000多元，我们很多人天不亮就去排队，不等排到跟前，人家就招满了。”

    记者住到他们家的时候，李志宝刚结束又一次珠三角的闯荡。他在东莞著名的玖龙纸业开车，月工资最高2300元，包吃包住。活儿不累，但钱也不多。他觉得，为了这点钱，远离妻子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不划算，干了俩月就又回来了，继续给舅舅家的店里拉货。他住在家里，每天早出晚归，往返县城。他们夫妻本就是在县城打工期间认识的。妻子来自本县一个偏僻山村，原在一家歌厅当服务员。现在孩子还没断奶，暂且在家照看，很快也要再出去了。

    这家人，只有老大、也就是李志宝的哥哥挣钱容易一点。他在邻近的广东连平县给人搞装修，记者一直没见上人。据弟弟李志宝说，装修活儿旱涝不均，平均下来大约每月收入四五千元。按杨小珍的说法，“好的时候半个月就能挣一万”。老大的妻子住在家里，一边抚养一双儿女，一边在近处打工。

    杨小珍很少出去，前几天到南昌领奖是她平生出的最远一次门儿，住进宾馆哪儿也不敢去。她早些年一边在村里竞标包水塘养鱼，一边拉扯孩子。大儿子成家时，她把原来由娘家资助建起的平顶房上面又加盖一层，就成了一座漂漂亮亮的二层楼。

    客家人传统的宗族意识保留较多，只要老老少少相处得好，儿子们婚育后往往并不分家。因此，现在劳力众多的杨小珍一家日子过得很红火。

    2006年，家里没啥拖累了，杨小珍竞选上了村妇女主任，次年入党。那时，正桂村是里仁镇最穷的两个村之一。当地不少男人爱赌博。2009年元旦党支部换届时，有一些老党员就提出要“选一个女书记”。支部大会27名党员投票，杨小珍得了24票，另外两个支委候选人则没过半数，她于是就成了支书的唯一人选。按照当地党组织规定，党支部书记还必须获得多数村民认同，能够同时当选村委会成员，否则党支部要重选。杨小珍在1300多名选举人的村委海选中，获得了1111票。于是杨支书走马上任。

    正桂村在这位精明强干的女支书带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运气很好。市县机关帮扶穷村，这里成了领导们的一个“点”。修桥铺路、村庄整治，大把的钱投进来。县里和镇里的领导和包村干部们绞尽脑汁帮正桂搞规划、引项目。

    但有许多家长里短的事儿，是领导们没法儿替杨小珍干的。譬如，镇上引来了15个花卉种植大户，欲在正桂村建设600亩桂花苗木基地。后来又新增种植300亩火龙果。这近千亩地，原本属于300多户人家，必须由杨小珍和其他村干部一户一户去做工作，才能“流转”出来。上级鼓励正桂村发展“农家乐”旅游，要吸引城里人来这儿钓鱼。但该村20多亩水塘早已分包给了30多户，要把分割水面的塘埂扒开，也得杨小珍们一户一户事先征得人家同意，那“垂钓合作社”才能建得起来。拆除村里已无人居住的旧房、空房，要一家一家跟房主谈妥，就更不容易。好在她都办下来了。

    杨小珍办的有两件事，带上了女干部的性别色彩。

    今年春，正桂村办了个“大嫂车间”，专门吸收哺乳期在家带孩子的年轻妇女，以及尚能从事轻微劳动的老年妇女、残疾妇女，在里面做一些外包加工活儿。记者看到，在里面干活的妇女中，20来岁的4个，30来岁的聋哑人1个，另外绝大多数都是老太太。她们手里正忙着的活计，有插打火机芯、穿彩灯等。以前还做过钱包内袋。

    “我婆婆今年都72岁了，她在里面干一天只能挣30元，可也一心想干呢。老人以前穷怕了。”杨小珍对记者说。

    作为一个普通的村庄，非常难得的是，正桂村干净整洁，街面上几乎看不见脏东西。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原来，该村自去年下半年起，实行垃圾分类集中处理，每户每月收5元垃圾管理费。村下的每个社区选两到三名保洁员，月薪500元。为了让交钱的乡亲们满意，村里成立了一个由辈分高、资历老的退休回乡老干部、老教师组成的“保洁理事会”，负责监督保洁员的工作绩效，并批评纠正个别村民不讲卫生、破坏环境的行为。慢慢地，村庄的整洁就有了保障。

    在短短的任职期间，杨小珍有了不小的成绩，在当地也有了不小的名气，各种奖状挣了好大一摞，但她并不是特别畅快。去年底、今年初“两委”换届，她参选支委和3年前一样仍然差3票才满票，参选村委则仅得981票，比3年前减少了130票。

    “村子发展起来了，这个位子‘油水’大了，也开始让人眼红了。”杨小珍感慨。

    不见得经济发展了就能赢得群众拥护。一种很熟悉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