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节假日,她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墨绿色的MINI COOPER端正地停在街对面,她下车,认真地锁了车门,然后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首饰,施施然地过马路。一次起大风,门外的红花继木被搬进店。她一走进来,首饰便被枝叶缠得缭乱起来。
即使是我,经常守在咖啡馆这样一个文艺女青年或资深美女出没的地方,也很少见到一个人,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如此精细繁琐。
绝大多数时候,她穿中式的长裙,腰间轮换着有不同风格的配饰,有时候是一条绿松石腰带,有时候是一串玛瑙,有时候干脆围一条丝绸围巾。手镯与项链自然必不可少,叮当作响的正是它们。左手的无名指上是一枚闪亮的钻石婚戒,配着那只修长白皙、保养良好的手,已是很美,她却总在小指或食指上套一枚大大的民族风指环。的确过于繁复,却又很难说不美。
结账时,她会多要一块松饼或提拉米苏。她拿了点心出门,向左转,便汇入浩浩荡荡的人流。那些人,都在小学校门口伸长了脖子,盼望自家那个小小的身影。如果我向窗外看的时间刚刚好,可以看到她搂着一个女孩过马路、上车。女孩打扮得随意、清爽,表情严肃地吃着母亲带来的糕点。她将手搭在女儿的肩头,俯下身子与她说着什么,长发在她的脸侧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度。她拾起几乎拖地的长裙上车时,有一种决然感,仿佛那长裙,也终于因为完成任务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个下雨天,她来得格外早。看到她在读一本法文书,我便问她是否最近在学法文。她灿烂一笑,大大的扇形粉水晶耳环波浪似的摇晃起来。“我是学法文的,毕业后又去法国伴读了三年。”宾客稀少的雨天咖啡馆总能激起人们的倾诉欲望。我知道了她是名校毕业,毕业后与同班同学结婚,去了法国,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儿子,已经读初一,如今每天接送的是小女儿。“你一天班都没上过吗?”我忍不住问。“是啊。我姐姐笑我拼命考上名校,就是为了遇上我家先生。”她说,相当聪明地将我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一并说了。
与朋友闲谈,谈到了她,说像她这样,也算一种美好的人生。朋友却不以为然。他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打扮得那么热闹吗?“个人喜好,再说那种风格也挺适合她的。”我说。“错了,因为寂寞。那些总是拼了命往自己身上堆砌装饰品的女人,都有一颗寂寞的心。注意哦,是寂寞,不是孤独!”
我并不同意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分类。然而,自那以后,每逢看到她繁花似锦地走过水泥色的街道,我都仿佛嗅到岁月在长裙与腰带,绿松石与红玛瑙中一寸寸老去的寂寞与不甘。
艾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