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六年半,单向街书店“变卖”家产,又要开始流浪了。
在这个拥有百万流动人口的地方,迁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每天都有生机勃勃的新房客,每天也都会遗失一些无处安放的旧梦想——如今,这些故事里又被加入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3年前,单向街书店离开西郊圆明园,冒险进城,搬到东三环外的新兴商业区蓝色港湾,在琳琅满目的国际大品牌的商铺间,出售那些看上去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人文理想。
最终,理想被上涨的租金透支,它还要继续东游。
新的单向街将出现在东四环外一家名叫朝阳大悦城的商场里。这距离它最初的安身之所已相隔25公里。北京太大,从西郊到东郊,它走了这么远,只是想在偌大的都市里寻找一个立足之地。
2006年, 13个供职于媒体的年轻人出资创办了这家书店,将圆明园东门外一家废弃画廊改造,成了单向街的第一个“家”。那时的单向街书店带着点儿隐士的色彩,它远离繁华与喧嚣,藏在一段竹篱笆和碎石子路的后面,圆明园东门的杂货店老板还要常嘱咐那些问路的人:“单向街,不是一条街。”
这个北京西郊不起眼儿的小院子,在什么都被快速消费的时代里,因为坚持人文特色,逐渐成为北京的文化地标之一。每周末,免费的文化沙龙在这里举行,潜伏在城市里那些心怀文学梦的人,不怕麻烦地换几趟公交车,来这里接头。
在那些有阳光的日子里,南非人金玉米讲过他眼中的北京,歌手周云蓬唱过他自己的故事。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崔卫平提醒坐在对面的那些年轻面孔:“不要成为一个小小的生物工程系统,要建立生活的底线——想象力和期盼。”香港学者梁文道则介绍了一部名叫《过于喧嚣的孤独》的捷克小说,这是关于一个打包工35年来在废品回收站与被丢弃的废纸和书籍的爱情故事。
如果把单向街书店成立至今所举办的400多场讲座嘉宾名字写在纸上,那可能会是一份厚重的名册。
然而在现实压力面前,这些似乎都变得单薄无力。2009年,单向街被迫筹划进城的事。圆明园很好,但这里偏僻萧索,图书销售量并不足以支撑一年10万余元的房租开销。单向街开始了流浪。
那时,好几家民营书店正巧接连停业。每一次,人们都要对实体书店的存亡争论一番。有人甚至预测,这种趋势是不可阻挡的,因为阅读以及获取知识信息的渠道方式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就像古登堡发明的西方活字印刷术取代了抄写行业,就像汽车取代了马车。
可单向街这个固执的“流浪汉”却不管这些。迁入商业区的单向街书店还保留着免费沙龙的传统,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它居然奢侈地把二楼的区域都拿来做讲座。也是这固执的文人气,让许多京城文化圈颇有名气的人成为了这里的嘉宾。每到这时候,本来就狭小的书店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连楼梯上都站满伸长脖子的听众。
这个充满理想主义的书店满怀希望地来了,它甚至想改变这个欲望之地的人文环境。但最终,它还是敌不过更大的经济利益,场子暖热了,房东也来了。一只手轻轻一挥,它被贬谪到更远的地方。
尽管承载着厚重的思想,但这小小的书店依然无法和大大的城市相抗衡。这一次,它识趣地选择了偏远一些的东四环。但以这个超大型城市“摊煎饼”似的发展,几年后,这里的租金也会上涨,那时,谁知道这个流浪者是不是又要被驱赶到东五环、东六环?这不是没有前车之鉴,那些总在拆迁的艺术区,那些同样曾经暂居在圆明园的艺术工作者,最终只能栖息在城市的最边缘。
或许,对于一座城市,少几家书店,根本不会影响经济发展振奋人心的数字;但反过来想想,一座高速前进的城市难道就如此吝啬,容不下一个与物质没什么直接关系的梦想?
单向街书店搬迁前的最后一夜,数百新老顾客为它送行。有人在店里最后搜罗着打折图书,有人拨着吉他唱起蔡琴的《最后一夜》,一位常来这里看书、听讲座的读者,甚至花钱把这里的沙发搬回家,因为每次来听讲座都会坐在那里,他“已经习惯了”。
而在书店的附近,国际大品牌的折扣活动正如火如荼。关于梦想的感伤,在这个喧嚣的商业街里,几乎很难被人注意。
面对大大的城市,很多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那些还有梦的人,如果不甘被吞噬,最终总逃不过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