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剪成短发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觉得非剪头不可。短发长到一定位置,就像一块草坪开始欣欣向荣野草疯长,虽有自然之美,可阻挡不了人类要求整齐的决心。
一开始,我有专门的发型师。某日踩西瓜皮般一脚滑到北京东四一条小胡同,在一间理发店门口瞥了瞥自己的影子,觉得形象真是糟糕,颇有中年妇女罗罗嗦嗦的风采,于是一个箭步推门直入要求理发。年轻的理发师问我需要什么发型?我说,来个年轻点的。在北京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拥有十分反叛的短发造型,两边极短刘海极长,这种发型起码该搭配10个耳洞两个刺青一个舌环,估计就是因为这样,一直都没找到男朋友。
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十分惋惜失去这位发型师,他抚摸我的头发犹如抚摸世界上最后一块珍宝,每次细心修剪一丛又一丛头发,直到最后如释重负:好了,快看看。我在镜子中看到全新的自己,虽然觉得相当陌生不忍直视,但理发师已经宣布这是他呕心沥血剪出来的最具价值发型,忽然调整一下角度,好像的确有点儿东京新宿的风采。
丰子恺有次旁观别人理发,感慨“人在被剃头的时候,暂时失却了人生的自由,而做了被人玩弄的傀儡”。不过嘛,女人很少会想到做傀儡,我们只有在理发那一刻,才体会到当女皇的感受。看到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你一点点造型上的调整,反复在头皮上专心致志地忙来忙去。只要女皇一个不满意,理发匠随时都眼神谦卑负责到底做调整,他们可不会暴跳如雷扬长而去。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女人都有一种神奇的武功,做个头发能耗费六七个小时之久。几个世纪前,法国女人还创造过一种独一无二风靡一时的发型,名为五屉柜,意即像抽屉一样一层一层堆上去的发型,犹如庞然大物一般,能让妇女的脸出现在发型和身体中间。
每每读到这段历史,我就对头上的短发庆幸不已,妇女解放何其伟大,起码已经把女人从头发中解救出来。尽管坊间流传着惊悚的传闻,男人需要长头发的女人,以便随时能够抓住她。可一旦你剪了短发,从此再也不能忍受长发的折磨。而且令人惊奇的是,我越来越不在乎发型这个问题。短发修复能力极强,每次遭遇灾难事件,至多一个月,都能从悲痛中重新站起来。
某次在土耳其,我贸然走进一家极其简陋的理发店,一个土耳其老头放下报纸,沉稳地拿起了我的头,他大概是想象用一只碗扣住了我的头,然后以碗边为界,没几分钟就剪出一只无与伦比的中国碗。我当然心情沉痛,异国他乡又不好发作,没想到老头犹如雷锋做好事般,笑笑说,不收钱。这下更为沉痛,连发脾气的依据都没有。
回到旅馆后,我问一个德国人:嗨,这个头发是不是剪得很丑?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安慰我,没事,马上它就会长成原型。
毛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