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散落着松果和蘑菇,树的枝条垂落下来挨近了行人的肩头。树林边的一块板子上画着洋甘菊,以便在附近玩耍的孩子们认识这种带着淡淡香气的小花。在晴朗的周末,还会有一些人带着餐布和食物来这里野餐。
“到处都是植物,我喜欢这里的空气。”那是雨后的一个上午,德国向导带着我和一些中国记者在此参观。他抬起头,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这里却并不是植物园,而是一座巨大的公墓。
奥斯多夫公墓今年135岁了,位于德国汉堡。墓区占地面积400公顷,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墓之一,“有紫禁城的4.5倍大”。150万名逝者安眠于此,相当于一个汉堡市的人口。在公墓里,两路公交车在长达17公里的沥青马路上行驶,停靠22站,接载许多手捧鲜花的扫墓人。
死亡在这里从不是个禁忌话题。向导带着我们从主路上穿进一条小径,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黄土坑,盖着两块钢板。这是一个刚刚挖好的墓地,正等待着几天后新“居民”的加入。不远处则是下葬不久、稍微隆起的土堆,未来的几个月里,园丁会在那里立起墓碑、种上青草。眼下,还没有名字的土堆上只摆着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
据说,这里有256000块墓碑、36000棵树木、800座雕塑、15处池塘和12座小教堂,来访者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但也有可能因此意外地读到一些陌生人的故事。
尼娜,生于1987年,22岁时去世。她一定是个可爱的姑娘,在简洁的墓碑上,人们还在她的名字上刻了一颗小小的心。一个亚美尼亚家族的墓碑如今已经长了些青苔,但那上面的一句英文还清晰可辨。“继续摇摆”,墓碑说。
也有些名人住在奥斯多夫。比如,卡尔·哈根贝克,他被称作“现代动物园之父”。自打1913年哈根贝克去世后,就有一只雄壮的睡狮雕像陪伴在侧,鬃毛披散,尾巴卷曲,“仿佛只要打个响指,这头沉睡的狮子就会苏醒过来”。还有卡洛琳·沃思尼策,一位情色明星。当这个金发女孩在2011年去世时,年仅24岁。她的墓地旁摆满了毛绒玩具,墓碑则是一座纯白的天使雕像。
每年,奥斯多夫都会迎来200万名探访者,他们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故事,却看不到照片。
“照片只能捕捉一个瞬间。但对于逝者来说,却意味着你紧紧地抓住他,不愿让他去更远的地方。”扬斯·布吕克说。这个48岁的男人是奥斯多夫公墓的一名园丁,到下个月,他在这里工作整整28年了。
他最初选择这份工作,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绿色,他可以骑着自行车四处转悠,与人聊天。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每天都需要面对一些悲伤的人。
大多数时候,布吕克只是像一位普通的园丁那样,“告诉刚刚失去亲人的人,接下来该怎样处理墓地的事情”。但有时,他会坐下来和人聊聊天,包括那些刚丧偶的老人。“你应该多来公墓走走,这里的空气更好,更健康。”他总是这样说。
他也常会看到一些小孩子的葬礼。“那些孩子白色的棺材,小小的,只有这么一点儿。”他说着,用双手比了个长度,只略宽过他的肩膀。“孩子的父母亲就跟在后面,这让人觉得格外难受。”
但悲伤并不是奥斯多夫的主题。布吕克还记得,曾有一个女人常来墓园为自己的丈夫扫墓,而就在不远处,另一座墓属于一个男人的妻子。两个人都承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却意外在公墓相识。“开始时,他们只是各来各的。几个月后,我们却发现他们总是乘坐同一辆车出现。”
男人和女人,他们又开始了新的爱情和生活。“这很好,你不能总是坐在一个黑洞里。”布吕克咧开嘴笑起来。
逝者的亲人和朋友常常在小教堂里举办时长90分钟的纪念仪式。有些人干脆骑着摩托车前来,播放起重金属摇滚,只因为逝者也曾是个朋克。
到了万圣节的时候,有些年轻人会穿着黑斗篷、举着白蜡烛,偷偷溜进墓园,开始一场探险。不过在守墓人看来,这也并非犯罪,毕竟,这里更像个大公园。在汉堡生活了10年的中国人张莲则想起,每当自己感到难过的时候,她总是会约朋友一起去奥斯多夫公墓走走。
一切正如德国向导在最初告诉我们的那样,“这里不只用于埋葬逝者,也用于获得安宁”。
本报记者 赵涵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