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大洋中,潜艇像一个神秘的幽灵,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瞒天过海。是什么让这些庞然大物如此安静?原来,这些“水下杀手”无一例外地巧妙运用了高科技隐身术。
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对于潜艇来说,安静意味着安全。怎样让潜艇更安静些,一直是世界潜艇研究者所关注的难题。海军工程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何琳少将从事潜艇减振降噪研究30年,卓有建树。日前,笔者专访了何教授。
笔者:何教授您好!我常听到研究潜艇的科研人员说,潜艇须先隐声后隐身才能掌握主动权,这是为什么呢?
何琳:潜艇所谓的“隐身”,并非是指肉眼看不见,而是指现代化探测装置无法或是难以探测到。
声波是目前发现的在海洋中唯一能够远距离传播的能量形式,在如今的立体式海战中,潜艇行动时产生的声音一旦被探测到,就等于向敌方宣告自己的位置并成为敌方的靶子。
当前,声学探测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对潜艇的安静性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因此,研制超安静型潜艇,是保持潜艇战斗主动权并对敌舰实施有效、致命打击的最主要的技术途径。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潜艇对敌人的威慑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潜艇隐声早已不是单纯的技术战术问题,而是维护国家安全的迫切要求。
笔者:您为何选择了减振降噪技术这一研究方向?
何琳:我大学就读的是西安矿业学院,学的是力学。因为当时对海军有一种神秘感,感觉力学在海军肯定有用武之地,所以报考了海军工程学院轮机工程学科施引教授的硕士研究生,并以高分被录取,刚开始选择的研究方向是舰船减振降噪技术。当时,国防科技现代化建设刚刚起步,国内大多数舰船的减振设备都依赖进口或研究仿制国外的技术,没有自主知识产权,装备保障也受制于人。一次,我到潜艇部队调研,发现潜艇噪音大。毕业留校后,就开始瞄准潜艇减振降噪进行攻关,一干就是30年。
笔者:研发出五代舰船隔振系统装备和系列核心元器件,使中国在机械系统隔振领域跻身国际先进行列,您和您的团队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呢?
何琳:应该说这些年我们是做了些实实在在的事。我们研制的系列隔振装置有效隔离了设备振动向艇体的传播,但噪音还可以沿着连接在机械设备上的各种管道向外传递,潜艇还是很容易暴露自己。
多年来,为了绝缘沿管道传递的振动噪声,国内采用一种落后笨重的接管,既没有降噪效果,又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向发达国家提出进口具有减振性能的产品,又遭到拒绝。我深切体会到,核心技术一定要有我国完全自主的知识产权,不能受制于人。
于是,我们决定自己动手研发具有隔振性能的高可靠接管,并获得成功。接管装上潜艇之后,潜艇振动噪声的二次传递被“拦腰切断”。这项研究成果填补了国际和国内的技术空白,先后获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笔者:有资料显示,全国每年仅省部级以上科研成果和发明专利就有数十万项,但真正推广应用的不到30%。教授您是如何让您的成果转化成部队战斗力的呢?
何琳:这一点我可以骄傲地说,近年来,我们研制的五代减振降装置、数十种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高性能元器件等科研成果,全部应用于海军各型舰船,为提高部队战斗力发挥了重要作用。根本原因就是我们的科研是为提高部队战斗力建设服务。
我认为,作为一个部队科研工作者,必须真正心系部队、了解部队,才会懂得部队的需求,才会找到研究攻关的目标和方向。这些年来,我每年都要到舰艇部队和造船厂调研10多次,我每年派出的团队成员下部队和到工厂调研达百余人次。他们回来后都撰写了详细的小结报告,并且研究所人员都要传阅这些报告。正是这样长年的积累,使我们对舰艇装备的技术状态有深刻、清晰的认识,为我们有的放矢开展科研攻关打下了坚实基础。
笔者:我注意到,在您的实验室的墙上有一行特别醒目的大字,“科研为提高部队战斗力服务”,您是如何带领团队使这一句话变成现实的?
何琳:我将“科研为提高部队战斗力服务”定为我们研究所的工作目标,这是我们军队研究单位的使命使然,也是我多年研究工作的一点真实体会。
当年,我为了研制一种新型的隔振器,带着研究人员下部队调研,初衷是想让他们对舰艇用隔振器的使用环境条件、安装技术状态等增加一些感性认识。可是随着调研的深入,我们发现,仅在一艘舰上,使用的隔振器就有几十种,而且有的性能参数和结构类同,但型号不同;有的即使是同一型号,但供货商不同。
当我们在所有舰艇部队调研完之后,我更加吃惊了,仅仅是隔振器这样一种元器件,就有这么庞大的规格、型号和数量。部队装备保障和维修部门要对之进行有效的技术管理,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一旦发生战争,保障跟不上怎么办?
经过深思熟虑,我提出,通过技术进步的牵引,逐步缩减型号和规格的数量,从而降低装备保障工作难度。为此,我和课题组成员,花了整整两年时间,走遍了海军所有舰艇部队,最终形成了《舰船用隔振器系列型谱》,解决了部队维修保障难题,每年为部队节省经费数千万元。
笔者:据说,有同行把您比喻成“羊群里的狼”,您认为这个比喻贴切吗?
何琳:呵呵!不贴切,谁都不愿意做这样的狼,因为会伤着别人。我恨的是保守、暮气的科研作风和固步自封、得过且过的科研态度。
海军装备要的是高水平的新技术,有竞争才能有活力。我们向上级机关汇报申请研制某潜艇减振降噪项目,其他单位听说后,随即组成团队,也要申请这一项目。面对别人的竞争,我们非常坦然。因为他们的行动激励着我们向前奔跑,能刺激我们不断提高自身科研水平。
后来,在一系列的竞争中,我们团队虽然胜出,但参与竞争的几名专家与我们进行了广泛合作,组建成名副其实的“国家队”,攻克了潜艇减振降噪技术的一道道技术难关。
笔者:在科研工作中,您敢给80后、90后压担子是出了名的,您不担心他们“太嫩了,担不起”吗?
何琳:一定要相信年轻人!在我们研究所,大部分项目都由年轻人来牵头完成,我们教授做他们的技术后盾。让年轻人感到有压力的同时,也让他们甩开臂膀去奋斗。80后、90后的年轻一代很有活力,能担大任。
像干技术难度很大的海军某型潜艇减振降噪科研项目,我和团队一些负责人就把重担压在了30岁出头的年轻博士徐荣武肩上。项目方案审查会召开时,来自总装、海装机关的领导及数十名专家教授济济一堂,令大家意外的是,汇报总体方案的徐荣武竟然是个年轻人。当时不少人问我:这么大的项目,咋让个毛头小伙子牵头负责?但徐荣武的表现很快打消了专家的疑虑,他从方案的设计思路,到具体细节的把握,从理论原理到实际操作,条分缕析,滔滔不绝地作了详细论述。面对专家的轮番发问,他的回答毫不含糊,头头是道,赢得了所有在场专家的交口称赞,方案获得一致通过。
笔者:您教学生毫无保留,您的学生对您这一点尤为敬佩。您不担心这样做会被自己的学生超越吗?
何琳:关于这个问题,我是这样认识的,一个人获取的科研成果再多,总有个定数。若能带出几个高质量的人才,他们可能获得的科研成果则是个无限的变数。去年,我们实验室申报某国防科技重点实验室成功,一举把研究团队带到了国家级这一层面。庆祝申报成功的那一天,我对大家说:“比寻找创新突破更让我忧心的是发现人才。我都50多岁了,早晚要退休的,不能我一退休就让实验室走下坡路。所以必须给年轻人压担子,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作为一个老师,被自己教出的学生超越,那是一种成功。”